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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頁 季可薔 他無聲地呼喚,輕輕摟著幾乎已是全倒在他懷裡的女子,她纖細的髮絲搔弄他手背,癢著,痛著。 湖水蕩漾,波光粼粼,如一盅碗,盛著星星的碎片。 她說,希望有人摘星星給她。 真傻啊!好傻的願望,傻得令他不知所措…… 他看著她,許久,許久,終於橫抱起她,將她抱進屋內,放在臥房的床上。 她在睡夢中拉攏棉被覆蓋自己,彷彿睡在軟軟的棉花雲裡,甜蜜寧馨。 他別過頭,不再多看她一眼,悄悄走出房間。 第7章(2) 他在夢裡顫慄,深沉陰冷的幽暗裡,有無情的言語呼嘯如刀。 「這個孩子,我不應該生下來的。」 「為什麼這樣說?」 「他不是我老公的種。」 「什麼?」 「他是……天曉得那男人叫什麼名字?我早就忘了!總之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糊里糊塗地跟某人上床,結果就莫名其妙地懷孕了。」 「呵,很像你的風格。」 「本來我搞不清楚到底是誰的種,等他生下來我便知道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沒有一個地方長得像我老公,我偷偷去驗DNA,果然不是親父子。」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只好瞞著我老公養下去了。說實在的,我好幾次想掐死那孩子,萬一被他爸爸知道了真相,我大概吃不了兜著走!」 「好狠心的母親!怎麼捨得弄死自己的孩子?」 「我連他親生爸爸的名字都忘了,你說我能對他有多少感情?我只覺得好煩,最好趕快送他到國外讀書,不要來煩我最好!」 「她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喔。」 「你不就是迷戀我這一點嗎?」 「我迷戀的才不是你的心,是你這裡,還有這裡……」 「唉呀!好癢,別鬧了……」 恣意歡愛的聲響比蛇蠍還毒,侵蝕著他合黑無垠的夢境,他好痛,身上處處麻癢,不知哪裡被噙咬了,一片又一片地撕裂。 他的體膚、他的血肉,還有他以為早已不該存在的靈魂,都碎了破了,連最基本的生命氣息都被奪去,不能呼吸。 水漫進來,不停地漫進來,他被淹沒了,快沉了…… 我恨你!嚴永玄,我永遠都恨你,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她要他走,她說不想再看到他。 所以,便要殺了他嗎? 有一雙手掐住他頸脖,掐著他血脈,那麼用力,那麼毫不留情,究竟是誰的手?是她的嗎? 「夏雪……」 一張清甜俏美的容顏逼近他,他心喜,不及扯開微笑,那張臉驟然變了,變得扭曲,陰邪而恐怖。 「你是來殺我的嗎?」他在夢中低喃。 「對,我來殺你。」 「就這麼討厭我嗎?」 「對,我討厭你。」 「那就……殺了我吧!」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他從出生在這世上就是個錯誤,連他親生母親都不歡迎他。「殺了我吧……」 「魏如冬,你醒醒,快醒醒!」 有人在呼喚著他,低啞的聲嗓蘊著關切與焦急。 是誰? 「快醒來,你在作惡夢。」 是嗎?他在作夢嗎?但夢境怎能如此令人驚悚地真實? 「沒事了,你快醒來,睜開眼睛看著我。」 好難。 眼皮沉重,身軀陣陣痙攣,他該如何醒來,掙脫這個桎梏他多年的夢魘? 「魏如冬!如冬!」 不對,那不是他的名字,他不是魏如冬,他是…… 頭好痛,尖銳地刺痛,他粗重地喘息,努力吸著稀薄的空氣,然後,驚懼地睜眼。 「你還好吧?你流了好多汗。」一隻軟綿綿的玉手撫摸著他。 他瞠著眼,迷濛地望著眼前的人影,甜美的容顏,就如同他在夢裡見到的一樣,什麼時候會開始變得醜陋呢? 他不覺向後傾,粗暴地揮開她的手。「你別碰我!」 她怔住,一時茫然無措。「怎麼了?是我啊,我是夏雪。」 他知道她是誰,她是那個令他失去呼吸的女人。 他近乎憎恨地瞪著她,目光灼灼似火.燒痛她。 她更慌了。「你是不是……還沒清醒?認出我是誰嗎?我是夏雪,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 她如何能保證?她是「女人」!跟他那個陰毒無情的母親一樣是個女人! 「你看起來……好慘。」她望著他,眼潭驚慌漸褪,漫蘊的是藏不住的憐惜。「怎麼跟他一樣呢?」 「跟誰一樣?」他戒備地問。 「永玄。」她歎息地吐落這個名。「他作惡夢的樣子……跟你太像了,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像?」 他咬牙,全身緊繃,暗暗掐握雙拳。 「不對,你不是他。」她喃喃地說服自己。 「如果我是,你會怎樣?」他瘖啞地試探。 她震懾,好片刻,神智空白。 「嚇到了嗎?」他冷笑。「你怕他的鬼魂回來糾纏你?」 「不准你這麼說!」她驀地怒視他。「他沒死!」 「他死了!」 「沒有!」 「我說死了就是死了!」 「你胡說!」一道冰銳的掌風劃破空氣。 他愣住,她也愣住,兩人都料想不到她會甩他巴掌。 他的半邊臉,辛辣地痛著,但更痛的是他的胸口。 「對不起。」她道歉,倉皇地想退開。 他陡然鉗握她的手。 「你放開我。」她試著掙脫他。 他不放,臂膀一展,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裡,緊緊圈抱著。 她掙扎片刻,逃不開他的控制,又驚又懼,又是莫名的迷惘,眼眸一酸,淚水氤氳氾濫。 她嚶嚶啜泣,在他懷裡顫抖不止。「你很壞,很過分……永玄沒死,他沒死,你為什麼說他死了?為什麼要這麼說?我不相信,不相信……」 她一面哭,一面握著粉拳一下下堆他胸膛,他呆住了,沒想到總是倔強又高傲的她竟如此毫無節制地在他面前崩潰。 「你……收回剛剛的話,我不准你說他死了,我不准,你快收回去!」 只是一句話,收不收回又如何?難道她把他說出的話當詛咒,一語會成讖? 「嗚……你快收回去啦!」她哭得梨花帶雨,哽咽的嗓音揪扯他心弦。 冰凝的胸口霎時融化了,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和她這般爭執,為何要這樣弄哭她? 「好,我收回來。」他啞聲低語,像安撫著她。「他沒死,嚴永玄……沒死。」 「真的嗎?」她揚起臉蛋,竟是笑逐顏開。 他望著她又哭又笑的模樣,不知所措。 「你說啊,永玄真的沒死。」她固執地逼他,非要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 他只得點頭,無可奈何地輕歎。「對,他沒死。」 她這才滿意了,滿意過後,匆地警覺自己像個天真的傻瓜,羞慚不已。 「你放開我啦。」她垂斂眸,細聲細氣地抗議。 他搖搖頭,凝視她片刻,跟著垂首,下頷埋在她頸後。「今天晚上,把我當成他好嗎?」 「誰?」 「嚴永玄。」 「怎麼可以?」她嚇一跳。「你明明不是他。」 「你不是說我很像他?」 「是很像,可是……」她又想掙脫他。 「不要離開我。」他抱她抱得更緊,語氣透著抹難以察覺的絕望。「至少今天晚上。」 他怎麼了?剛剛作的惡夢,有那麼可怕嗎?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真的是嚴永玄,你會怎麼對我?」 是她聽錯了嗎?為何會覺得他似乎也有點哽咽了? 夏雪怔忡,淚痕未乾:心湖又漾開圈圈漣漪。她不曉得他作了什麼樣的惡夢,可他臉色蒼白,冷汗淋漓,凶狠又無助的姿態迷惑了她,也令她……心動。 她輕輕推開他,這回他沒再抗拒,鬆了手,她將他踢落地上的被子拾起,坐上沙發床一角。 「你過來。」 他愣愣地望她。 「過來啊!」她示意他靠近她,他遲疑地移動一寸,又一寸,直到她主動將他推倒於身側,要他跟自己一同躺平,然後用被子將兩人密密覆蓋。「睡吧。」 他茫然。 她側頭望他,盈盈淺笑。「我陪你一起睡,你就不會作惡夢了。」 她說什麼?他整個狀況外,錯愕地眨眼。 「睡吧!」她伸手有節奏地輕拍他胸口,像母親哄不聽話的孩子入睡。「閉上眼睛,乖乖的。」 閉上眼睛,乖乖的。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 他怔傻著,該反抗嗎?該表示憤怒嗎?在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反應?他不知道。 沒人教過他…… 「就要你閉上眼睛了啊。」溫暖的掌心按撫他眼皮,柔柔地要他合上眼。「不用擔心,我在這裡,你不會再作惡夢了,不會了。」 真的不會嗎? 他緊閉眼,等待著夢中甜俏的笑顏變得殘忍,他的女神,會不會變成邪惡的魔女?他等待著,屏氣凝神,然而他什麼也沒看見,反倒是耳畔悠悠地揚起一道清甜的歌聲。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她在唱歌,唱著童趣的兒歌,這算是催眠曲嗎?她竟敢真的將他當成長不大的孩子! 「你幹麼皺眉?」纖長的蔥指又撫向他,替他撫平曲折的眉巒。「我唱得不好聽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