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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季可薔    


  「抱緊一點,風很冷!」他放聲喊。

  她喊回去。「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不可以嗎?」

  「啊?」

  「身為你的『丈夫』,當然應該表示對你的關心。」

  「誰說的?哼,以前——」她頓住。

  抱緊一點,海風很冷。

  來自過去的聲音匆爾在她腦海裡迴盪。某個人,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對了,就是那次,在穆罕默德王子的提議下,她與永玄共騎一台水上摩托車參加競賽。

  那天,他以為她溺水了,氣得甩了她一耳光,之後卻又溫柔地替她穿上救生背心,交代她抱他緊一點。

  所以那不是真正的生氣,而是因為焦急嗎?因為太過擔憂她的安危,才會失手打了她,才會叮嚀她不要著涼。

  那其實是關心嗎?

  永玄關心她嗎?

  好冷。夏雪顫抖,不知不覺更抱緊身前的男人,將半邊臉頰埋進他厚暖的後背,藏住自己濕潤的雙眸——

  為何當時,她盲目到看不清他的真心?

  第7章(1)

  重機一路狂飆,穿過熱鬧的市區,遠離熙熙攘攘的塵囂,逐漸來到寧靜的鄉野,沿路的景致由華麗的霓虹變為一格格綠茵田地,林木在道路兩旁站衛兵,晚風搖曳樹葉。

  四周太安靜了,夏雪匆然覺得機車的引擎太吵,有些歉疚,深怕擾了附近的農家,魏如冬不知是否也有同感,緩緩停車。

  「這裡是哪裡?」

  下了車,摘了安全帽,她環顧週遭,昏蒙的街燈映出一大片綠草地,前方是一方明透如鏡的人工湖,湖畔,孤獨地立著一棟原木搭建成的農舍。

  「那個房子是誰家的?」她好奇地追問。

  魏如冬淡淡地笑,隨手將安全帽丟在車上,牽起她的手。「走吧!」

  走去哪兒?她訝異,來不及反應,只好將安全帽暫且先擱著,跟隨他的腳步。

  走過一段獨木橋,他們來到農舍門前,魏如冬熟稔地掏出鑰匙開門,撳亮屋內的燈。

  夏雪不禁倒吸口氣。

  屋內的格局很簡單,一房一噫,一間浴室,還有一間小廚房,客廳有兩扇大片的落地窗,以及佔了整面牆的書櫃。

  「這是你的房子嗎?」她讚歎。「什麼時候買下的?」

  他沒看她,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透進。「這是嚴永玄的房子。」

  「是永玄的?」她好吃驚,睜大了眼。她的丈夫竟擁有這麼一間湖畔小屋,而她渾然不知!

  「我喜歡這裡的安靜,就借用了。」魏如冬解釋。

  的確很安靜。

  她看著他提著一盞燈,走到屋外,屋外有張野餐桌,他將燈放在桌上,又取出兩瓶酒跟兩隻杯子。

  「要喝點嗎?」他問。

  「嗯。」她頷首,跟著他來到野餐桌旁坐下,晚風溫柔地拂面,很舒服,她仰臉,看夜空中幾顆閃爍的星子。

  他開了紅酒,斟了半杯給她,自己則喝威士忌加冰塊。

  夏雪搖搖酒杯,先稍微醒酒。「是芳姨告訴你這個地方的嗎?」

  他沉默兩秒,點了點頭。

  夏雪啜口酒,酒尚未醒透,味道仍澀,她沉吟片刻。「以前永玄半夜出門,會是來這裡嗎?」

  「……可能吧!」

  「如果他來這兒,他都在想些什麼呢?」她迷惘地低哺,眸光流眄,發現屋旁立著一根釣竿。「我不曉得他還會釣魚。」

  魏如冬舉杯喝酒,譏誚地歪歪唇。「看來你不曉得的事很多。」

  太多了!

  夏雪驀地鼻酸,急忙咬唇。

  兩人默默地喝酒,四周靜謐,唯有湖畔深處隱約傳來聲聲蛙鳴。

  她仰頭看星星,許久,匆地幽幽揚嗓。「這世界上有沒有永恆呢?」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他奇怪地望她。

  她回他淺笑。「我想起小時候,大概是在我七歲或八歲的時候吧。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待在造船廠外頭看星星,後來爸爸出來找我,說要陪我一起看。他總是很忙,難得有空陪我,所以我很開心,拉著他一直說一直說。我跟他說,將來我要找個跟爸爸一樣好的男人結婚,還說希望那個男人向我求婚的時候,摘一顆星星送給我。」

  她回憶從前,神情不知不覺流露一抹嬌態,彷彿又回到當年那個對父親絮叨不休的小女孩。

  魏如冬凝視著她,心弦微微震顫。「為什麼是星星呢?」他沒察覺自己語音變得沙啞。

  「因為我親生媽媽說過,星星象徵永恆。」

  「星星……象徵永恆?」

  「對,很傻吧?」她笑了,略帶幾分靦腆。

  他怔忡地看著她。她臉紅了嗎?或者只是他的錯覺?

  她眨眨眼,好似在問他為何直盯著她不放,他驀地臉熱,撇過眸。「你希望被那樣求婚嗎?」

  她愣了愣,跟著,自嘲地嚷嚷。「怎麼可能?那都是小時候胡思亂想嘛!我現在當然知道星星是摘不下來的,星星啊,還是在天上最美,你說是不是?」

  星星在天上最美——是嗎?

  他頓時有些迷茫。「鑽石戒指不能代替星星嗎?」

  「啊?」她又愣住,奇異地瞥望他。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我是說,嚴永玄求婚時,應該有給你戒指吧?」

  「他是有給我,不過……」

  「不過怎樣?」

  「那算是求婚嗎?」她苦笑。「我比較覺得是兩個公事公辦的人在簽約。」

  「你很失望?」

  很輕很淡的一句問話,卻猶如最沉重的巨石,壓在她胸口。

  她失望嗎?

  是啊,她是很失望,怎能不失望?即便在遇見永玄之前,她不曾有過戀愛經驗,但不表示她沒有過任何幻想。

  她畢竟也是個女人啊……

  一念及此,夏雪幽微地歎息。她又說太多了,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是口無遮攔?她轉開話題。「你呢?」

  「我?」他不解地挑眉。

  「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跟誰求過婚?」她追問。

  他怔愣,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不是已經把我的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

  他在嘲諷她,她聽得出來。

  夏雪微微一笑。「我只知道你在哪兒出生,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在哪裡讀書,哪裡工作,卻沒查到你曾經跟哪個女人過從特別親密。」

  他聳聳肩。「沒有查到就是沒有。」

  「真的沒有?」

  「嗯。」

  她不可思議。「你也三十幾歲了,沒想過交個女朋友成家嗎?」

  「……沒有。」他也不知是否有些著惱了,一口乾了杯中的威士忌,又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

  她看著他近乎賭氣的動作,不生氣,不驚訝,只有些許難以言喻的莞爾。「等以後我幫你介紹吧。」

  「你說什麼?」凌厲的眸刀倏地砍向她。

  她嫣然盈笑。「我在美國也認識一些外國朋友,她們沒見過永玄,其中有幾個很漂亮也很優秀,你可能會——」

  「我沒興趣。」他打斷她。

  她怔了怔。「幹麼這麼果斷拒絕啊?你連她們的相片都沒看過。」

  「我說不用了,我沒興趣!」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就這麼孤家寡人一個嗎?」

  「那也是我的選擇,你不必管!」

  幹麼這麼生氣啊?他以為她很想管嗎?夏雪微嘟嘴,瞪視身旁男人如刀削的側面,看著看著,心房莫名地捲起一波熱浪,輕輕拍打著。

  他實在長得太像永玄了,這世上怎能有兩個人如此相像?

  她不敢再看他,收回視線,盯著酒杯。「我只是想知道,等我們的約定結束後,你回到美國要做些什麼?」

  他聞言,身子微震,卻沒轉頭看她。「你問這個幹麼?」

  「好奇嘛,不可以嗎?」

  「這是……」他握緊酒杯。「對我的關心嗎?」

  「如果是呢?」她試探地反問。

  他沒回答,凜著臉,方唇抿了抿,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固執地放棄。

  好怪的人!

  她暗暗尋思,自眼睫下偷窺他,這男人,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呢?

  自從認識魏如冬以來,夏雪一直將他當成丈夫的替代品,這還是初次對他這個人本身,產生了探索的好奇心。

  她搖搖酒杯,淺啜口酒,酒已差不多醒透,不再只有苦澀,複雜的滋味中已隱約透著一股甘醇。

  夜半,夏雪嚷著想嘗試釣魚,魏如冬拿來釣竿,教她裝上魚餌。

  兩人並肩坐在湖畔,他喝酒,她釣魚,時間走過寂靜的暗夜,釣竿卻毫無動靜,她感到無趣,漸漸地倦了,半瞇著眼,打起盹來。

  螓首垂落,靠在他肩上,他牽牽唇,若有似無地微笑,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上的釣竿,擱到一旁。

  「夏雪,醒醒。」他輕聲喚她,她酣睡著,毫無反應,身子一歪,整個靠落他胸懷。

  他沒有推開她,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許久,才慢慢放鬆。她彷彿在夢裡感受到他的鬆弛,本能地偎得更近了,在他懷裡尋求溫暖,抵抗夜的微涼。

  她睡得安詳,他卻是警醒難眠,腦海意念紛紛,從遙遠的過去想到未來,滿腔疑問無解。

  愛、恨、嗔、癡,對她的感情太雜亂,理不出章法,欺騙與謊言,背叛與報復,這齣戲接下來該怎麼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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