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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頁 季薔(季可薔) 響應他的只有輕微的風聲,和遠處細碎的鳥鳴。 他並不奢望能聽到回答。來這裡是為了釐清紛亂的思緒——看著這裡綠草如茵、陽光溫暖照拂的平和景象,就彷彿看見了海澄溫煦的微笑。 「先生,以前從沒見你來過啊。」 一個蒼老卻又和緩平靜的聲音喚醒了他。向海玄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素昧平生的老人。老人深色的臉龐蝕刻著歲月的痕跡,一雙細小眸子彷彿因看過太多世事而顯得滄桑,但那皺縮的唇角卻漾著微笑。 「你是?」 「我在這裡工作很久了,負責照管這座墓園。」 「你整理得很好,謝謝你的費心。」 老人瞥了墓碑一眼,「這位季海澄先生是你的親友嗎?」 「他是我哥哥。」 「原來如此。」老人望向他的眸中露出了悟的神色。 「常常有人來看他嗎?」 「前幾年還有一個愛穿藍衣裳的小姐常來,最近就只剩下那個紅衣女郎了。」向海玄不知道穿藍衣裳的小姐是誰,卻猜到紅衣女郎就是桑逸琪。 「那個紅衣女郎常來嗎?」 「每逢季先生的忌日她都來。人家是帶著花來掃墓,她卻每次都提著一盒蛋糕來。她總是坐在你現在坐的地方,一個人插上蠟燭呆呆地看著。」 向海玄心中一動,想起她曾說過,海澄死的那一天正是她的生日。 老人繼續說著,「我也問過那位小姐原因,她說這位先生的忌日,正是她重生的日子。」 重生?他想起她曾有過的荒唐歲月——吸毒、搶劫、打架……她是指海澄救她脫離了那段醉生夢死的日子? 所以她帶著蛋糕來祭海澄,因為他給了她新的生命﹔因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為她的存活感到高興? 「有時候,不是忌日她也會來,拿著一串東西在他墳前喃喃自語。」 「她拿的是不是這個?」向海玄攤開手掌,讓老人看清項鏈。 「應該是吧。」 向海玄握緊項鏈,心臟一陣莫名的絞擰。他幾乎可以看見逸琪悄然獨立墓前那孤寂無依的模樣;那景象如此清晰,如此令人心痛,以至於他連老人默默離去也未曾發現。她一定是受了打擊才會來這兒,來對一個永還不會響應她的人傾訴心事。難怪她會說這串鏈子對她很重要——它就像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唯有緊抓著它,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對她而言,海澄不只是救命恩人,還是她寂寞人生中唯一陪伴她、關心她、扶持她的人。 她是孤寂,竟只能依傍一個早已飄然還去的靈魂。 「海澄,你一定不曾怪過她,對不對?」他既心痛又懊悔,「所以你把項鏈給她,因為你很抱歉讓她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你也希望藉此讓我明白這一點……我真笨,竟然現在才想清楚!我根本沒有資格責怪她,更沒有權利這樣折磨她……」 他悚然一驚,匆忙起身追向老人逐漸遠去的身影。 「那個紅衣女郎有沒有再來?」他急切地間著老人,「她有沒有來?」 「有啊,就在前天。」老人鎮定地回答,眸光中盛著瞭解,「她說是最後一次了。」 前天?她去求他回季家的那一天? 向海玄驀地倒退數步。 她來說再見,她來向海澄道別! 昨晚離開琉璃的病房前,她也向他道別 那個傻逸琪!她究竟想做什麼? 一陣不祥的預感緊緊攫住他,他惶然驚喊一聲,立即旋身飛奔。 別做傻事!逸琪,別做傻事! 他在內心不停呼喊著,一面駕著車子狂馳。在車上,他試著打電話到公司找她,秘書說她已經好幾天沒上班了;他試著撥她家的電話號碼,卻沒人接聽。 他一顆心愈發著慌起來,「逸琪,你千萬別死!你不欠海澄什麼,別傻到用自己的命來還他!」 好不容易,深藍色的跑車在她家附近停定。他急奔下車,在大樓管理員的幫助下,打開大門衝進她家。 屋內靜幽幽地,聽不見半點聲響。 他慌亂地打量四周,尋遍了她的臥房、浴室、書房、客廳、廚房,就是沒見著任何人影。 該死的!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最後,他回到整潔的臥房,怔怔地望著那張大床。 他記得有一個夜晚,他們在聽完音樂會後回到這裡,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褪盡對方衣衫,在那張床上激烈纏綿。 那是個既瘋狂、又充滿激情的夜晚,一切彷彿都刻在他的心版上,他甚至記得所有細節。 他的腦中掠過無數的情景——她輕顰蛾眉的模樣、發怒生氣的模樣、淺笑低吟的模樣、婉轉嬌羞的模樣……原來她的一顰一笑早已深深烙在他心上,無法磨滅。 他是愛逸琪的,從一開始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從他還以為她是季風揚情婦的時候,他就無法克制地受她吸引﹐每多見她一次,就更加迷戀她一分。 所以他才會對她又氣又恨。因為他無法理解她對季風揚的愚忠,甚至為了她有可能愛著季風揚而妒火中燒! 他是嫉妒!嫉妒季風揚竟獨自佔有她,因為真正想要她的人是他,真正愛她的人是他! 他現在甚至嫉妒起海澄了。對她而言,海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她心中佔有最特別的地位。她的心事只說給海澄聽,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她的快樂,她的憂傷,也只有海澄知道,只有海澄得以分享。 她曾說過無法體會他與海澄之間的深厚感情,但他又何嘗能插入她和海澄之間? 他嫉妒海澄,他不要在逸琪心中排第二位,他要她最在意他,最好只在意他一個人。 「我的天!海澄,我是多麼小家子氣、又愛吃醋的男人!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很莫名其妙吧?」 可是他真的好想溫柔地呵護她。真希望這些年來守護著她的人是他,而不是海澄的靈魂。 他本來有機會的,但他卻親手將她推離自己身邊。 天!向海玄雙手緊抱住頭,逸琪究竟上哪兒去了? 忽然,他心中一動,衝到桃心木衣櫃前打開它—— 她走了。 他瞪著空空落落的衣櫃,驀然體會到這個事實。 她還活著,並沒有離開這世間。 但為什麼他會覺得彷彿離她更遠、彷彿再也沒有與她重逢的機會? 我要走了,海玄。我很想對你說聲再見,但…… 她走了,而且沒有對他說再見。 因為她已經決定不再和他相見,她決定離開他的人生軌道,永遠不再和他交會。 這個認知令他的心臟一陣劇痛。 而他最恐懼的是,沒有了海澄給她的項鏈,她要拿什麼支撐自己?沒有人可以聽她說,沒有人可以安慰她,孤零零的她要何去何從? 她要如何面對以後的人生?他不敢想像。 向海玄失魂落魄地回到琉璃的病房,卻在剛踏進門時便看見他最痛恨的人。 「你!」他瞪住季風揚,眸中熊熊燃燒的恨火幾可燎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看我女兒。」 「誰告訴你琉璃在這裡的?」他凝眉,忽地靈光一現,「是逸琪對不對?逸琪在哪裡?」他抓住季風揚的衣領,「告訴我,她上哪兒去了?」 「我不曉得她在哪裡!」季風揚甩開他的手,「我打電話找你,你的助手告訴我你在這兒。」 是小賴,不是逸琪。 滿腔的失望幾乎要吞噬他,「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我怎麼曉得?」季風揚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前兩天她留下一封辭職信要秘書轉交給我,就沒再去公司了。」 「她的信上有沒有說什麼?」 「她說她十二萬分地抱歉,說她將會盡一切力量說服你回季家,說她可能沒辦法再替我工作……」 向海玄不禁倒退數步,「她真的走了……」 「這個賤女人!也不想想她一切都賣給我了,竟然還一聲不響地溜得無影無蹤。」季風揚恨恨地說道。 向海玄驀然揚首,射向季風揚的冰冷眸光令他忍不住背脊發涼。「你沒資格這樣說她,她不欠季家什麼!」 「她害死了海澄,就應該贖罪!」 「那也只有海澄有資格怪她!不……」他忽然猛力搖頭,「就連海澄也沒資格。」 「你說什麼呀?海玄。」季風揚緊蹙眉頭,「你該不會愛上她了吧?」 「我是愛她,那又怎樣?」 「那麼你願意回到季家囉?」 向海玄一怔。 季風揚露出滿意的笑容,瞥了默默坐在病床上的向琉璃一眼,「琉璃,你和你哥哥一起回季家來。」 「不論我姓不姓季,」向琉璃平靜卻堅定地開口,「我永還是向石樵的女兒。」 「你的意思是……」 「爸爸愛了我二十年,他永遠是我父親。」 「你不願意?」季風揚無法置信地瞪她,倏地轉過頭來,「那你呢?海玄,你怎麼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