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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鏡水    


  「你上回在宮裡跟小太監打架,是不?」緩緩問道。

  「那……那又怎樣?」這麼久的事了,現在還要算帳?

  他半斂的美眸輕抬:「理由呢?」

  喜寶一怔,回想了想,旋即滿臉通紅。

  「我……我可不是幫你!」可惡啊,主子居然連這種事情也曉得,他到底是神通還是神算?「只是看那個小太監太驕傲不順眼而已!才不是因為他說話太難聽去替你抱不平的!」一急起來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喔……」邢觀月淡淡揚起優美的嘴角。「喜寶,我一點也不生怒,因為有別人會幫我出氣的,知道麼?」好美好美的笑容。

  喜寶看到他那代表得意的笑就惱,紅著臉頰走至旁邊的座位,一屁股坐下。

  「我不管你了啦!」去給人罵死好了,討厭的傢伙!

  才告一段落,門外就有人欲進,喜寶一瞧見來者,趕緊起身,恭敬地站到邢觀月身後。

  邢觀月也站起,朝那人拱手:「嚴大人。」

  被喚嚴大人的壯年男子已有半頭白髮,年紀約莫六七十。此人就是現今內閣首輔,嚴嵩。

  「邢大人,別來無恙啊?」一副有禮。

  邢觀月淡笑道:「托嚴大人鴻福。」

  嚴嵩掀起袍擺入座,外頭立刻有小太監進來斟上一杯熱茶。

  「耳聞邢大人遭劫,嚴某甚為擔心,即使是邢大人死訊傳得滿天飛,嚴某也不甚相信,如今看來,邢大人當真是福星高照。」

  嗯呸!黃鼠狼給雞拜年!喜寶在心裡不屑。

  「不敢當。」邢觀月跟著坐下,始終低著首。

  「呵呵……」嚴嵩笑了笑,道:「咦?邢大人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是要面聖。」仍然有禮。

  「哦?是該是該,人安全,的確該上報一聲。」不過沒經他同意,誰敢引見?嚴嵩眼神一變:「皇上以為邢大人已死,正要翰林院擇才遞補,邢大人得趕快哪……不過,這兩日皇上在西園靜養沒上朝,怎麼沒有人通知邢大人麼?」

  不是你故意讓咱們等的麼?喜寶愈聽愈覺得反胃。

  「這樣麼?」邢觀月依舊沒有看著對方。「多謝嚴大人告知,邢某告辭了。喜寶。」行了個簡單的禮,就要移步。

  「是!」聽到可以離開這像是囚牢的地方,喜寶精神都來了。

  「邢大人,何故走得如此匆忙?嚴某很想和邢大人敘敘哪。」他端起茶杯啜飲。「畢竟,嚴某和邢大人的義父也是舊識啊。」抖著肩膀輕笑。

  邢觀月聞言,停下步伐。

  跟在後頭的喜寶差點一頭撞上,偷眼瞧著他,只見美麗的側面失去笑意,凝結的表情讓人感覺有如般霜雪冰冷,凍結人心。

  只聽嚴嵩道:

  「若是嚴某沒記錯的話,邢大人家鄉天災不斷,自小失去雙親,兩歲之後被帶到京城收養,得以重新開始。邢大人的義父對邢大人真是恩重如山哪!」不過,好人通常活不久的,尤其是,居然膽敢和他嚴嵩作對。

  想上書彈劾他?未免太自不量力。皇上只顧著研究方術丹藥,如今朝政幾乎他一人掌控,朝廷裡有多少他的同黨,和他斗?哼!

  放下茶杯,他不再客氣,續道:「我看邢大人也別見外了,你不倚靠任何一邊,就算再低調也會遭人攻擊。連沒用的戶部尚書也因為明白自己有把柄落在你手裡,而教唆他人對你進行擄綁,給予警告;沒有殺了你,是因為他太猶豫怕事,擔心一發不可收拾。可惜的是,戶部尚書不僅生性膽小,還很愚笨,自以為找了該死的山賊當替死鬼就不會被聯想到,不僅一箭雙鵰,更只需旁觀靜待。卻沒料你早就心裡有數,反而給了你充分的時間機會和理由反擊。」他查得一清二楚,令戶部尚書入獄的密函,筆跡就是出自他手。

  那囚於牢中的戶部尚書,大概到死都想不通為什麼最後是被東廠閹黨所害。

  只要做個小動作,便能讓敵人完全失敗,還用不著弄髒自己的手。這是他在意邢觀月的原因,這樣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他根本不能預料。

  一大串複雜的推論讓喜寶聽得眼都發直了,拚命地瞪著前面的人。

  邢觀月慢慢地回身,他沒抗辯、沒解釋,甚至可以說沒聽進去。僅僅微笑地問了一句:

  「令郎好嗎?」

  嚴嵩瞇起眼,瞧不出他的真意。

  「聽聞令郎位居要職,肯定表現十分之好,而非如外傳嚴大人運用關係,使得『賓客滿朝班,姻親盡政要』的了?」邢觀月笑得好和善,又突然移開話鋒:「對了,嚴大人,韃靼俺答汗屢次南侵,北方軍情緊張,後援軍糧百萬又到哪裡去了呢?」

  短短幾句話說得溫溫文文,卻一針見血地暗喻嚴嵩通引私人入朝為職,又將重要軍糧給貪污掉了。

  「噗!」喜寶噴笑出來,趕忙捂著自己嘴巴。

  嚴嵩臉色本就難看至極,連一個小童也在他面前放肆,他慍怒道:

  「邢大人,這狗奴才看來是欠缺管教,哼,當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

  說他是狗?他還真想咬他個頭破血流呢!喜寶鼓著頰,捏緊了小拳頭,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反唇相稽。

  「啊。」邢觀月一笑,道:「的確是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不過喜寶雖年幼,但也還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啊。嚴大人此言深奧,原來,貴府中的奴才都是畜牲?」美顏帶著些許困惑。

  所以這個姓嚴的奸臣就是個大大大畜牲了?哇哈哈哈哈!喜寶舉手壓緊了嘴,忍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主子好!主子妙!主子呱呱叫!

  「你!」被當面給上難堪,嚴嵩簡直氣煞!

  「既然皇上在靜養,那麼邢某不便多叨擾了,告辭。喜寶,別這樣笑,多沒禮貌?咱們走了。」很敷衍地稍稍斥責。邢觀月頭也不回地跨出偏殿門檻,一點面子也不給。

  嚴嵩在他離去之前撂話:「你竟敢如此?朝中大臣多投靠於我,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我,就等於得罪了整個朝廷?」不是妄言,而是事實。

  「不知道。」邢觀月答得俐落。拾起眸,對上嚴嵩的視線:「奉勸一句……嚴大人最好別再惹我。」他的語氣瞬間森冷,溫雅的雙目也在霎時變得陰沉無情,讓人無法克制地打從心底發毛起來。

  不再多語,他帶著喜寶離開。

  嚴嵩忿忿難平,一掌擊向身旁的精緻木幾。「碰」地一聲,震人耳膜。

  這個邢觀月,若不能收為己用,就一定得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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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您剛剛說得真好啊!」簡直漂亮極了!喜寶邊揮拳邊道。他就說嘛!主子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他抱著胸,學道:「不要再惹我。啊哈哈哈哈哈!您沒見那個老頭的臉多扭曲。」他做了個像是上吊的鬼臉。

  「你覺得很有趣麼?」邢觀月望著前方,淡淡問道。

  「很有趣啊!看他被您堵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真爽快!」喜寶擊掌笑道。

  「是麼?」邢觀月垂眼,睇著自個兒身上的朝服:「我只感覺……再也沒比這些更無聊了。」勾心鬥角、明爭暗戰,這一切,他不僅倦,更厭。

  他想要更簡單、更純粹……想要一個單純且直接的人……淡淡地揚起唇,適才不悅的情緒漸漸模糊了。

  咦?喜寶沒漏掉他週遭柔和下來的氣流。

  「喜寶,上次交給你的信送到了嗎?」他望著遠處問道。

  「是。算算日子,應該是到了。」他可是囑咐快馬送抵,到了好些天了吧。

  「這樣啊……」邢觀月傾首,輕笑道:「……她一定會很歡喜吧。」真希望能看到她毫不矯飾的表情。

  喜寶呆呆地瞪著他,眼也不記得要眨了。

  因為……主子那麼溫柔的笑容,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主子平常雖然一直在笑,但總感覺不是很真心,背後一定都會有某種含意,像是對他喜寶,要不惡戲玩弄,要不整人耍人。

  從沒見過這樣乾淨的笑容!

  她?她是誰?那個女山賊紅毛怪嗎?主子在那山寨裡,到底發生了啥事讓他這麼愉悅?

  邢觀月無視他打量的視線,像是突然想到般,道:「喜寶,你知道麼,下棋除了要會佈局,更要有耐心。」

  「啊?」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

  他微笑不答,擅自做了結語。

  「咱們回去吧。」

  他會很有耐心。這幾年都等了,不在乎這……一點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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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水還可以麼?」屏風後,小喜寶探頭問道。

  「行了,你下去吧。」邢觀月一揮手,讓他退下。

  待喜寶帶上門後,他解開自己衣裳,進入還冒著薄薄白霧的大木盆中。溫熱的水流包覆住他的身軀,很快地便將肌膚染上紅潮。

  回京後難得的放鬆,讓他幾乎舒服地歎息。

  連續九日,他天天進宮,卻因嚴嵩的從中作梗而始終無法順利面聖,看來,他那一天的確是激怒了他。

  也罷。其實見不見皇上沒什麼差別,他只是要讓嚴嵩認為他急於挽回內閣大臣之職而已。目的已達到,他也可以靜觀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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