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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鏡水    


  「這事已經是跟你沒關係了,你真要幫?」巴爺再問。

  「怎麼會沒關係呢?」他徐徐而笑。「赤焰寨雖與官對敵,招致報復,但主事者也是為了要對付邢某啊,那麼多多少少,邢某還是要負起一點責任的。」話中條理有序,令人無法反駁。

  與其毫無目的地像是無頭蒼蠅般闖入別人地盤,有熟悉的人能做幫手是再好也不過了,只是……大夥兒互瞧了一眼。

  邢觀月明白,僅道:

  「只要讓邢某回去,邢某定當盡力而為。至於會不會就此斷了聯繫……邢某只能說,請各位相信。」他點出眾人疑惑,也給了答案。

  「少主,你認為呢?」巴爺請示。雖然邢觀月是個外人,但是也不知怎地,他就是想相信,這將近一月來的相處,是主要原因。

  一雙雙眸子等著她開口,但她自始至終,卻沒有把目光移離過邢觀月身上。

  這樣的情況,就像是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她能說不接受?

  她應該恫嚇他一番,然後要他絕對遵照她的命令,可是她所做的,卻只是看著他溫和的笑意,久久無法啟唇。

  本來就是如此的,不是嗎?

  她將他擄來,只是為了要交換阿爹,這段日子裡她不曾虧待過他,已是仁至義盡了。就算是現在他不再有能換回阿爹的價值,但還是有其它的用處供她使喚啊!

  跟一開始一樣啊!

  明明是相同的事,怎麼……她會覺得喉嚨這麼樣地發乾……

  為什麼要對她好?為什麼要如此友善?

  他們不是朋友,不是……根本就不是。

  淡色的瞳眸裡映著他俊美的面容,她垂在身側的手掌握緊成拳。道:

  「要怎麼樣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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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帶邢某出了西傾山,自會有人來接迎的。」馬車車輪喀隆隆地滾動著,邢觀月掀起門簾,朝著前面的直挺背脊輕語。

  「你確定已經聯絡上你自己的人了?」祖言真握著韁繩,沒有回頭看他。

  「邢某修了封短信,三水兄台也確實送達,其餘的,自會有人處理。」已過了七天,喜寶也應該到了。

  「信……你說送給了那裡的客棧掌櫃?」她一直覺得奇怪,他要了筆墨,卻是寫信給客棧?還以為他會找上衙門。

  「不只是客棧掌櫃。」他側首一笑。「那大叔是喜寶……是邢某身旁小廝的親戚,正好住在岷州一帶,為人極好。」是親信。

  「原來如此。」她應聲,睇著前方的道路,沉默了一陣,才又道:「我說你,至少也該學會騎馬吧?本來兩三個時辰的路,像這樣老牛拖車地慢走,得花上半天,還勞駕別人當馬伕,未免太麻煩了。」本來是想一人一騎直接下山,爽快點了事,沒料他連怎麼上馬也不會而作罷,這拉長的路途……真難挨。

  不自覺地捏緊了手心裡的粗繩,突然希望來接頭的人立刻出現,因為她實在搞不懂……搞不懂自己心裡為什麼會有難受的感覺……

  從決定讓他走的那天開始,她就一直像是被塊石頭壓著似的,沉甸甸地教人提不起勁。

  尤其是想到或許……此次一別,再也無緣見面。

  她真奇怪,他們本就是完全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只是回到原點而已,有什麼好在乎的?

  不用聽人在她耳邊弄文,不用再面對一些莫名的指責,很好啊!她輕鬆多了!

  應該是這樣子才對的……應該是這樣子啊……不過是少了他的溫言溫語和多餘的柔和笑容,為什麼她要這麼失落……一點……都不像她了。

  他們的身份不同,環境也天差地遠,會兜在一塊已是奇跡了,如今他回去他的陽關道,她依舊走自己的獨木橋,這樣才是正常的、正確的。

  所以……以後再也不見面壓根兒就沒什麼大不了。

  「祖姑娘?」一聲輕喚,讓她如夢清醒。

  感覺背後的注視,她忙道:「怎麼?你要記得,回去以後,至少要學會騎馬,這樣出門在外也才方便。」

  他似是低聲一笑。

  「……是。」瞅著她紅色的長髮,他輕吟:「不如,有機會的話,請祖姑娘教教邢某吧?」

  「咦?」她怔怔然地轉首,語調有些窒凝:「教……教你什麼?」

  「不是說要騎馬麼?」他笑瞇了漂亮的眼眸。「邢某可是個很笨的學生,到時還請多擔待了。」

  到時?到時?幹什麼……講得這麼容易?她抿著唇。

  「才不會……不會有那個機會的。」也不會有那個到時的,他不懂麼?

  「是麼?」他不是頂在意地輕笑,那模樣就好像剛才那番言語只是句客套話般。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一點。「看來是到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在正前方,已有數條人影和一頂轎子在那候著。

  終究是……得分手了啊。本來念著好長的路,一瞬間,居然變得如此短。

  短到她甚至不知該說些什麼。

  「咦咦?來啦來啦!」馬車還沒停下,就見轎旁有個小個子跳來跳去。「沒錯沒錯!是主子啊!」正是喜寶。

  他小跑步地迎上前,祖言真也拉住了馬。

  「咦?你是那個山賊頭!」看清來人眼眸顏色,喜寶大叫一聲,祖言真覺得好吵,眼一瞪,瞪得他趕緊後退三步,縮著肩膀咕噥著:「原來不只是個凶婆娘,更是紅毛怪!」還知道要舉手護著頭,畢竟她使鞭的粗魯景象還歷歷在目。

  「喜寶。」門簾下透出聲響。

  被那熟悉的溫雅聲音這般一喚,喜寶登時背脊發麻起來。

  「是是!」轉瞬間換了個嘻皮笑臉,湊上前,將自己主子穩穩當當地扶出來。「啊,主子,這麼多天不見,您仍舊是面如冠玉、玉樹臨風、風華絕代——」代代代……代,要接什麼?

  「喜寶,這麼久不見,你不會說些誠實點的話麼?」邢觀月下了馬車,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

  喜寶只覺一股寒意讓人驚顫,咬咬牙,小聲道:

  「主子,您看起來還是這麼難伺候呀。」回來做啥呢?擾人安寧嘛。

  邢觀月微笑,不再理會。轉回頭,他道:

  「祖姑娘,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邢某在此拜別了。」行了個禮。「令尊之事,邢某不會忘記。」

  祖言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拱手,算是答了。

  「什麼什麼?」喜寶緊張地直嘀咕:「令尊什麼事?主子又想做什麼了?」不要啦!到時候倒楣的都是他們這些下人。

  邢觀月當沒聽見,只是走向轎子。

  她則是一直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移不開視線。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得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一個天一個地,不再見面……不再見面……永遠也不再……

  一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話語就梗在喉中衝口欲出,她正要啟唇,他卻快了她一步。

  「祖姑娘。」在要入轎之前,邢觀月側過了身,清麗的面容有著愉悅的笑意。「待令尊的事情結束,別忘了咱們一塊騎馬。」

  祖言真聞言登時頓住,下意識地對上他溫柔的眸,不自覺地低聲念道:

  「不是已經說過了……」

  沒有那個機會,也不會有那個到時的……為什麼他……他——

  「啊?」喜寶則是呆了下,就看邢觀月彎身上轎。騎馬?主子連怎麼把抹布扭乾都不會,不要說笑了好不好?「起轎!」一頭霧水地舉著手,四個轎夫就聽令行動。

  喜寶跟著,不忘偷眼瞥瞥那個凶巴巴的紅毛怪……咦?凶婆娘怎麼好像看起來不凶了?啊啊,臉跟頭髮一樣紅去,她也擦粉了?

  不過剛剛明明就沒這樣啊,什麼時候給擦上的?真神奇的緊哪!

  「喜寶。」

  他忙回神,又往後瞄了幾眼,才小快步追上。「是,主子。」

  「要你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當然當然!」辦不好的話,可是會被人罰的。他寧願跑腿累一累,也不想讓可怕的主子當成玩具玩弄。

  「那就好。」溫潤的嗓音迷人心神,卻忽地縹緲:「……真不想……回京師哪……」輕輕敲著膝,他的眼神轉冷。

  那繁盛榮華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只是……一缸爛泥而已。

  《明文別傳》第四十七回

  之中寫道——

  邢觀月,字乃善,蘭溪人。嘉靖十九年進士,任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自幼聰穎過人,面目清秀,容姿飄逸;為人謹慎,心思尤其縝密,入閣數年與時臣少有往來,為一派獨身也……(下略)

  初邢觀月遇賊,囚於西傾山赤焰寨月餘,時人以為下落不明,然實於寨中平靜度日。赤焰寨大王姓祖,名言真,擅使鞭,鞭法高超難敵,寨中一戚爺一巴爺為其爪牙。

  (中略)

  觀月被擒,而與祖言真相識,知交為友,是歲七月,還觀月回京……

  第六章

  順天府,邢府。

  老總管行經長廊,見一修長白影走過,霎時呆住,待望清其面貌,整個人更是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忍不住揉揉眼,再細看,人影依舊存在,不相信地舉首睇著天。日頭分明極大,莫不成人老了就容易會有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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