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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決明 狻猊將櫻花帶回林府,安置於她閨閣床榻間,為她蓋妥絲被。 她的睡顏,柔美無邪,又帶些許輕蹙不安和病發的憔悴。 哭了整夜的眼眸,緊緊閉合,依舊濕潤,顫顫羽睫上,沾有薄亮淚光,看來今夜迎親的折騰,累壞了她,也嚇壞了她。 他朝櫻花面頰吁口煙,只見淺白氤氳的薄煙拂去,在無暇肌膚間,稍作短暫接觸,聚了又散,原先存在於櫻花臉上的諸多愁懼、忐忑、害怕……竟隨著煙融,蒸發淡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不再蛾眉深鎖,不再芙顏慘白,不再滿面淚痕,恢復為安穩恬靜的鬆懈睡相。 狻猊覷著她良久,一面盤算著該用哪招來收拾延維玩出的亂子——延維。是的,他已知曉她的名字,由那位帶走珍稀藥材「鮻」,逃亡數日,昨兒個才重返龍骸城的六龍子負屭口中,聽罷她許許多多的輝煌「戰績」。 當然也包括她將惡劣遊戲玩到了他六弟與美人鮻身上一事,迫使他六弟與美人鮻分離百年,甚至是相見不相識…… 現在城裡想替六龍子出口怨氣的人,一人一口沫,都能湮沒延維,其中,又以二哥帶回的那株靈蔘最最憤慨,已在勤練如何把蔘鬢當成長鞭使,誓言要幫美人鮻討公道。 惡名昭彰的傢伙,他對「延維」這名兒,可謂如雷貫耳,毫不覺陌生,因為曾經聽狐神提及,還不只一次兩次。 世間許多無緣怨偶,曾持香泣訴恩愛不在,那和有苦澀眼淚的香火,鑽進他的口鼻,也教他嘗到滋味,她們有的數落良人變心如變天,昨兒個還晴空萬里,今日卻風雲俱變;有的質疑是自己不夠好、不夠溫柔美麗,才留不住郎心;有的埋怨老天作弄,在情路上增生波瀾,求不到執手相牽…… 當然並非所有無緣情人,全是延維一手造成,但一百對裡,出現個五、六對,也算作惡多端了。 明瞭她的身份,對於她冒充舊相好,出現在他面前的目的,他大略推敲明白,再看見六弟意涵深遠的眼神,他嗅到某種陰謀戲弄,毋須多費神思付,情況一定就是這樣—— 他六弟氣惱延維所作所為,決定給延維一個教訓,把延維砍成十段八段絕非洩憤的好方法,一劍取命太痛快,也太便宜她了。 於是,龍子之間,最擅長的「嫁禍」和「牽拖」之招,又給使了上來。 他能理解他六弟懶得親自動手處置延維,易地而處,他也會倣傚他六弟,將延維騙去他大哥面前,讓延維和他大哥拚個死活,反正無論誰贏誰輸,他皆是獲益者,一能懲治延維,一又能好好表達「兄友弟恭」的高貴情操,為兄弟製造些刺激的考驗,省得安逸日子過太久,連筋骨都生銹。 她是他六弟送上門來,要讓他代為「好好照顧」的傢伙。 狻猊並不動怒,沒對負屭所打的主意感到不滿,反而有點慶幸六弟選擇的是他,而非大哥。 慶幸? 是呀,很慶幸,這種樂子,讓給大哥多可惜。 他不想把她交給別人「處置」,不認為除他之外,還有人能鎮得住那只性喜破壞的小瘋子。 小瘋子,狐神是這麼叫她的,和她自個兒挑選的「小乖」可謂天差地別。 難怪她被他喊著小乖小乖,神情是那般彆扭,看來,她頗有自知之明,瞭解自個兒是何貨色。 她連一丁點的「乖」都沒有,才狠得下心,傷害林櫻花這般柔弱無助的可憐女子,將林櫻花逼進王府,險些誤了她的終身。 狻猊瞇著眸,目光挪回床上的酣睡人兒。 「……我明白你不願嫁給王富貴,我也不會讓你成為他的妾,你這般的姑娘,該有個更癡心專情的男人呵疼著,而非僅僅一時新鮮感作祟,貪戀你的年輕貌美之徒,更不該……被一隻小瘋子,給玩掉了幸福。」他低語。 今夜鬧劇般的婚姻兒戲,他會為她一筆勾銷,消去城裡所有人的記憶。 這不是小小工程,全城眾人皆知王林兩府聯姻,要抹拭掉每個人對此事的印象,他得費上好些力氣。 想想真累,為那隻小瘋子贖過,何苦來哉? 她造業,他來擔? 苦笑搖頭,抱怨無益,還是先解決麻煩吧。 他來到窗前,一手將煙管抵在唇心,胸膛起伏,深深吸入,另一手推開窗扇。 外頭明月皎潔,天清幕黑,薄唇吁吐,煙息源源竄出,他的一口氣,綿遠無盡,輕飄飄,隨夜風送去,像暮靄,如山嵐,仿雲海,迭迭重生,煙浪由他口間翻騰,席捲前去。 不一會兒,不只林家書院,泰半座城已在薄煙籠罩之中。 薄唇抿上,銀煙管重新咬進牙間,吐納香火,補充他耗去的術力。 「林櫻花與王富貴的婚事,一筆勾銷,沒有下聘,沒有迎親,什麼都沒有,王富貴不愛羸弱患病的女人,他喜歡……他奶娘的么女江桂,昨夜的喜宴,正是慶賀兩人文定。」江桂,三番兩次進廟裡燒香,口中總是唸唸有詞,訴說對王家少爺的悄悄愛慕,祈求老天爺讓王家少爺多瞧她幾眼,這回,他也來點個鴛鴦譜吧。 狻猊的言靈,隨煙飄去,送入每一個吸啜這股無味煙霧之人的腦海中,織就出一套全新的刻板印象。 遠處的王府後院,奴僕居住的小園,江桂在睡夢中,淚痕斑斑。今兒個親眼看見心中愛慕的男人另娶新妾,她心痛如絞,睡得不甚安穩,隨著煙香鑽入鼻內,竟破涕為笑。 天,漸漸亮了。 煙,慢慢散了。 幾位早起的林府學徒,一臉茫然,看著書院上下結滿的紅彩及囍字。 「府裡怎會出現這些東西?!是誰惡作劇?!府裡又沒辦喜事!」 「別說了,趁師傅師娘未醒,把紅彩和剪花收拾乾淨吧!」 林家書院恢復了原有的清幽面貌。 狻猊倚窗笑覷,言靈真好用,當初不顧父王和兄弟的反對,硬是去學習他們口中的「邪門歪道」,真是修對了。 現在…… 收拾完延維玩出來的爛攤子,接下來,也該去收拾她。 不知,她的洞房花燭夜,愉快嗎? 被一團圓圓滾滾、重達兩百斤的大肉球壓倒一整夜,誰會愉快? 誰會?誰會?! 會的人過來跟她互換呀!她延維馬上把這種福祉讓給他! 喜帳裡,沒有交頸糾纏的美麗綺景,沒有男女歡好之後的相互依偎,當然,更不會有教人羞赧去看的火辣ji情。 只有一個被肥碩醉鬼當成床墊,重重壓陷在榻裡的女人。 延維狼狽不堪,整夜努力對抗著狻猊縛加的言靈,想要伸手推開王富貴,任憑她使盡全力,手腳依舊不受控制,連根指頭也彎不了,只能難堪至極,淪為肉墊,被王富貴泰山壓頂,重重一躺,差點壓爆她的五臟六腑,壓斷她的四肢百骸,最嘔的是,她連想喊聲「好痛」都不成! 可惡的狻猊! 可恨的狻猊! 該死的狻猊! 還有臉噙著微笑,悠哉走近床榻,居高臨下,欣賞她窩囊慘樣的狻猊! 「睡得好嗎?」 狻猊重回王府,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輕鬆容易,好整以暇踏進新房,靠近喜帳,俊顏笑盈盈,神清氣爽,出現在她視線正上方,問得好關懷。 延維整夜未睡的大眼裡,血絲縱橫交錯,蘊著熊熊怒焰,若雙眼能噴火,第一個就燒死這只還敢笑得如此甜美的無恥龍子! 排第二的,是壓在她身上的這團肉球! 「春宵一刻值千金,昨夜應該挺快活的吧?」狻猊仍繼續調侃。 快活?! 我都快死了!你還在說啥風涼話?! 你也讓這傢伙壓一整晚試試有多快活! 第六章 她不用開口狂吠,從她眼神裡,狻猊已經完全明白她的心得感想。 瞧她那副想哭、又強忍不哭的倔氣傲顏,沒有涕淚奔流,沒有失控嚎啕,只有眸中水火交錯,水是薄薄淚霧,火是濃濃怒氣。 唇兒被她自個兒的牙,咬得滲血,那頭恣意奔放的長髮,披散床榻,讓不懂憐香惜玉的醉鬼壓在手腳底下,已是這副慘樣,還不流露些楚楚求饒的可憐姿態,來激發他的同情,真是不聰穎。 掉個兩滴淚,粉唇輕顫幾下,喉間滾出幾聲嗚咽,他不就心軟了嗎? 實在不能怨他鐵石心腸,是她不懂善用女人武器。 他狻猊只吃軟,不吃硬。 況且,壓在兩百斤重量底下的人,也不是他,他不急,真的,一點都不急哦。 狻猊在床邊擺放水盆的方形小几間,怡然坐下,袍擺輕撩,長腿一蹺,雙臂環胸,慵懶悠閒,旁觀她的窘困無助。 「王富貴差不多該醒了。」閒話家常般,狻猊語氣風涼,不用加重話中恫嚇隱喻,也足以教延維渾身一僵,臉色倏地刷個透白。 沒錯……她可以感覺到,沉沉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細微蠕動逐漸頻繁,是清醒前的徵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