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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季可薔    


  江庭翰見狀,又急又惱。「那天晚上不關我們的事!誰會想到當時嚴永玄跟我們在同一片海域,離我們那麼近?我們又不是故意見死不救!」

  「是,我們是沒有見死不救,可他會失蹤等於是我害的!」夏雪含淚低嚷。「你知道嗎?當警方詢問我那天的行蹤,我對他們說謊,說自己回娘家,跟弟弟妹妹還有你在一起吃飯……小雨小雷為了保護我這個姊姊,跟著作偽證,你知道我有多瞧不起自己嗎?我怎麼這麼壞?為了不讓警方懷疑,連不在場證明都可以捏造!我簡直是魔女!」

  「你不是魔女,你只是為了保護家人、保護公司!要是你因此被扯進謀殺丈夫的罪嫌裡,不僅會對公司股價造成影響,你弟弟妹妹在外面也會抬不起頭來——更何況我們問心無愧啊!嚴永玄會發生那種意外,確實跟我們無關!」

  真的無關嗎?她真的可以撇清這一切,聲稱自己不必負上一丁點責任嗎?

  夏雪咬唇,心口彷彿撕裂般地痛。永玄失蹤那段期間,她幾乎夜夜都作惡夢,夢見他孤獨地在深海裡漂流,夢見他血淋淋的臉,刻著對她的恨意,夢見他張牙舞爪,雙手圈握她頸脖……

  她感到愧疚,也很驚懼,怕自己的生命會被他奪去,更怕他的生命因自己的過失而消滅,然後,她在反覆不休的夢魘中恍惚地流產,失去了他留給她唯一珍貴的結晶——他們的寶寶。

  「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嗎?」她心碎地問,水眸迷濛含煙。「如果你真的懂,你不會到今天還要這樣逼我,庭翰,我當你是好朋友,就因為是朋友,我不想與你決裂……你懂嗎?」

  「小雪……」江庭翰惘然,心弦痛得揪緊。他明知夏雪不愛自己,但仍無可救藥地想得到她,只因他已愛極了她,從青澀的少年時代直到如今。「早知道我不該答應你嫁給嚴永玄的,那時候,我就該不顧一切地搶婚……」

  「就算你來搶,我也不會跟你走的。」她連最後一絲希望也不給他。「當我決心嫁給永玄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愛定他了,就算等在前方的會是狂風暴雨,我也想要闖一闖……我是這樣愛著他,你懂嗎?」

  「我不懂,小雪,我真的不懂。」江庭翰茫然低語。「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他以前那樣對你……」

  「他沒有對我不好,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愛著我,寵著我。」夏雪頓了頓,櫻唇淺揚,勾勒著悲喜交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也愛我。」

  「他……愛你?」江庭翰不信。

  「對,他——」夏雪正欲解釋,船艙外忽然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有人痛苦地呻吟。

  是誰在外面?她疑問地瞥向江庭翰,他同樣不解,這船上不該還有第三個人。

  兩人驚疑不定,奔出船艙,許是有些恍神,夏雪一個不小心,腳卻撞上桌腳,隱隱生痛。

  「你還好吧?」江庭翰問。

  她搖搖頭。「沒事,先看看是誰在外面。」

  第10章(2)

  兩人走上甲板,夏雪拐著腿,步履放慢,匆地,江庭翰認清甲板上人影,驚呼出聲。

  「嚴永玄?」

  是永玄?夏雪心神一凜,顧不得腳傷,搶著奔上前,果然看見丈夫站在船邊,雙手抱頭,身子踉蹌,像是強忍著劇烈頭痛。

  「永玄!你怎麼了?永玄!」她試著想扶他。

  「別碰我!滾開!」他用力推開她,像推開某種令他噁心的東西。

  她駭然,愣在原地。他這麼討厭她嗎?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的事,我總算、想起來了……」他重重喘氣,嗓音沙啞,蘊著強烈怒意。

  他想起什麼了?夏雪怔惘,心口抽痛。

  嚴永玄轉頭瞪她,那麼陰鬱、那麼濃烈的眼神,看得她徬徨失神,她躑躅,不確定自己是否該上前。

  就在她短暫的遲疑問,一波劇痛的浪潮再度侵襲嚴永玄腦門,他痛得承受不住,眼前倏地發黑,什麼也看不見。

  數秒後,他身子一翻,失足落海,夏雪驚聲尖叫——

  他墜入冰冷無邊的黑暗裡。

  已經不是第一次陷在這樣的黑暗裡了,他半輩子的人生,幾乎都在森冷孤寂的荒漠中,無助地尋找那一絲幽微的光。

  曾經以為,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短短數月的婚姻生活,回想起來竟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日子。

  對她的若即若離都只因為他太害怕,怕自己的靠近反而傷了她,他從來不曉得如何愛一個人,要怎麼愛才不會傷了對方,他的Daphne,他的女神,他捨不得她受一點點傷。

  可他,卻因她而傷,為她心痛。那夜,面對烈火熾燃,他只想毀滅自己。

  直到他發現那本剪貼簿,看著她細心地收集關於他的每一則報導,偷偷拍下他的每一張照片,那道光,又在他心裡閃耀。

  或許,他誤會了她,或許她是愛他的!

  他重燃求生意志,忍著嗆鼻的濃煙,拿起滅火器,滅了火,疲憊地坐倒在甲板上,在月光下,一頁一頁地翻閱她說不出口的關懷。

  風吹來,一張相片飄落海,他想撿起……

  原來是這樣。

  嚴永玄沉浮於冰冷的海裡,頭依然痛著,身子依然僵硬,卻終於找回了最後一片關鍵的記憶拼圖。

  他是為了拾回她的心意才墜海的,不是有誰意圖謀害他。

  可能是因為跳海的時候,他意外撞傷了頭,才會失去記憶……

  想普,嚴永玄在海裡微笑了,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個微笑,但他很慶幸,上天讓他在死前想到的是愛,不是恨。

  她七歲那年一樣,他又再度溺水了,當時他的親生母親只顧著與情人貪歡,棄他不顧,這次呢?誰會來救他?

  匆地,他看見了她。

  她跳下船,潛進他的黑暗世界裡,他在那幽微的光裡,望著她如一尾美人魚游向他,烏黑的秀髮如水草浮蕩,那雪白透亮的臉,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容顏。

  她來救他了——

  他彷彿聽見,她正急切地呼喚著他的名。

  永玄,永玄。

  她朝他伸出雙手,他也想伸出手,身子卻動不了。

  永玄,求求你,別丟下我!

  她哀傷地懇求,那麼倉皇,那麼沉痛,他又傷了她嗎?他不該總是令她哭泣。

  他咬緊牙關,用盡靈魂深處的力量,一點一滴,讓身體尋回知覺,終於,他能動了,與她的手交握。

  她拚了命地拉住他,雙腿有韻律地打水,帶領他往上浮,浮出海面。

  他,回到人間。

  嚴永玄抓著遊艇邊的扶手,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一面激烈地嗆咳,他的肺很難受,頭還狠狠痛著,但也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還活著。

  活著真好……

  「快上來。」甲板上,江庭翰彎下腰,朝他伸出救援的手。

  他有些訝異,沒想到情敵會主動出手相助,但他很有風度地接受,握住扶梯,一級一級往上爬。

  他爬了幾級,往下望,卻不見夏雪。「她人呢?」

  「你說夏雪?」江庭翰刷白臉,這才警覺不對勁。「對啊,她怎麼不見了?」他在甲板上來回奔走,往海面看,探尋她的蹤跡。「她會不會沉下去了?」

  「你說什麼?」嚴永玄驚駭。她救起他,自己卻溺水?怎麼可能?

  「她的腳踝剛剛好像有受傷,會不會因為這樣……」

  嚴永玄沒聽完他解釋,深吸口氣,毫不猶豫地轉身,縱躍下水——

  他又傷了她了!

  他就知道,不懂得愛的自己一定會傷人的,他傷了心愛的她,害她命在旦夕,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錯!

  「夏雪……你醒醒,醒醒!」

  嚴永玄驚慌地喊著,一面對失去意識的嬌妻行人工呼吸,雙手用力按壓她胸口,透過口唇將生命的氣息傳遞給她。

  由於腳受傷,她是忍著強烈的疼痛下水救他的,看著他安全地攀附船沿,她反而痛暈,沈墜水下。

  待他悚然帶回她時,已是好幾分鐘以後的事了,她躺在甲板,面容比雪蒼白,像一具失魂的人偶。

  他拚命地想救回她,一遍又一遍地做著CPR,按壓的動作又深又急速,耗盡體內殘餘的力量,她卻遲遲不醒。

  江庭翰開動遊艇,以最快的速度往海岸的方向飆,浪花一波又一波打上甲板,濕透了嚴永玄的身子,迷濛了他的視線。

  她死了嗎?這陰森的意念才剛浮掠過腦海,他立刻咬牙切齒地對自己否認。

  不!她活著,一定還活著……

  敞開心去愛一個人對他而言很不容易,活著對他來說,也曾經只是虛無,但現在他敢肯定,他愛她。

  深深地愛著。

  他想活著,活著和她在一起,他們要白頭偕老,有一天坐在搖椅上,細數幸福的回憶。

  她不能死,絕不能死!

  「你看看我,夏雪,睜開眼睛看著我,我是嚴永玄,是那個娶了你的男人,是你的丈夫……是我,我就是永玄。你說過,如果我回來時,要告訴你一聲,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回來了!回來了!」他狂亂地嘶吼著,嗓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我很抱歉沒對你說實話,一直欺騙你我的真實身份,我現在才弄明白,不是因為我恨你,是因為……我怕,真的很怕,你懂嗎?我潛意識裡一直記得你曾經喊著再也不要見到我,我怕你真的不肯見我,那我……就找不到自己活下來的意義了。你就是我活著的意義,夏雪,我是為你活著的,我活下來了,求求你,請你也活著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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