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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季可薔    


  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在他面前承認。

  「妳什麼時候談的戀愛?」他偏偏還要追問。

  「……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她咬著吸管。「後來畢業出來工作,也交過一個。」

  「為什麼分手?」

  「就個性不合嘛。」超級模稜兩可的借口。

  「怎樣個性不合?妳喜歡哪種男人?」

  問什麼問啊?反正不會喜歡你這一種!她好想如此瀟灑地反駁,卻說不出口,只能很沒骨氣地細聲反問。

  「那你呢?喜歡哪種女人?」

  他想了想。「獨立、自主,不會來麻煩我的,要聰明一點,我討厭笨女人。」

  「哈!」聽罷他開出的條件,她諷刺地哼一聲。

  他皺眉。「怎樣?」

  「明明是個大男人主義,還偏要挑個大女人,你這樣找得到理想對像才有鬼。」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女人不依賴,就不要自作主張幫她點菜;希望女人聰明,就不要老把女人當笨蛋看待。」

  「我有嗎?」他還不知悔悟。

  敗給他了!這男人工作一把罩,怎麼感情上的事就是說不通。

  她擺擺手。「算了算了,不跟你說。」說了也是白說。

  他瞪她,很不喜歡她這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反應──他有這麼難溝通嗎?

  一口喝乾威士忌,他招來酒保,加點了一杯,酒保送來後,他一下子又喝了大半杯。

  「你喝慢一點。」她伸手過來扣住方形酒杯,示意他節制。「明天還要開會呢,喝醉了有你好受的!」

  身為下屬,居然反過來管他這個上司?

  他怔忡地看著她的手,不知怎地,腦子有點昏沉沉的。

  「妳沒搽指甲油。」他突如其來地指出。

  「什麼?」

  他不客氣地抓起她的手,撫過那剪得短短的指甲。「女人不是最喜歡修指甲嗎?妳怎麼一點修飾都沒有?這麼沒有女人味,難怪沒男人追。」

  「要你管!」她猛然抽回手,又是氣憤又是羞赧,臉頰開了兩朵芙蓉花。「我要回房睡覺了,晚、安!」

  撂下話後,她不敢多看他一眼,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酒吧,回到房裡。

  一回到只有她獨處的空間,強掛在臉上的面具便脫落了,她頹然坐上床沿,望著自己光禿禿的雙手,眼眸酸楚地泛紅。

  她承認自己沒有女人味,不擅長化妝,也不會修指甲,脾氣又硬,從來不懂得對男人撒嬌。

  她就是沒有女人味,所以到現在還交不到男朋友,所以她喜歡的人對她沒意思。

  她是沒有女人味……她也很想要有啊!他以為她看見那些打扮嫵媚嬌艷像玫瑰,在情人面前又小鳥依人像百合的女人,不覺得羨慕嗎?不想也變成那樣嗎?

  她也希望有人追,有人來愛,有人拿她當珍珠寶貝一樣地寵,她也想啊!

  莊曉夢抬起手,想拭去睫上的淚,眼淚卻紛紛如斷線的珍珠,在她還來不及接著前便跌落頰畔。

  討厭,哭什麼哭啊?

  她氣自己,起身來到浴室,壓下水龍頭,雙手捧水,潑自己的臉。

  水是溫的,淚是熱的,她的心窩卻是冷的。

  她拿毛巾擦乾臉,呆呆地看鏡中的自己,發綹濕了,狼狽地垂在額前,鼻尖紅紅的,嘴唇卻發白。

  好醜。

  她無情地評論自己,一股熱浪又打上眼眸,她咬緊牙關,使盡全身的力量將浪潮推回去。

  她扭開浴缸上方的水龍頭,決定放一缸熱水,點幾滴精油,泡個長長的澡。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就讓繚繞著淡淡芳香的水霧包圍自己,藏住所有的惆悵與哀愁。

  泡完澡後,她全身的肌肉會放鬆,精神也會得到解放,再深深睡上一覺,隔天,她便會有勇氣迎接燦爛朝陽。

  單身女子,要懂得時時發明能使自己振作起來的魔法。

  水聲嘩啦啦地在浴室裡沖響,她回到臥房,打開衣櫃取出飯店準備的白色浴袍,正在行李箱內翻找內衣褲時,門鈴叮咚響起。

  這麼晚了會是誰?她合上行李蓋,前去應門,透過貓眼看到的是墨未濃蒼白的臉孔。

  他來做什麼?

  莊曉夢呼吸停止,直覺想裝作不在房裡不開門,但一轉念,還是轉開鎖,拉開門扉。

  「有什麼事嗎?墨經理。」

  墨未濃沒戴眼鏡,黑瞳比平常顯得更深邃,卻也更疲倦。他揉揉太陽穴。「妳在生氣嗎?」

  「生氣?」她愕然。他特地按她門鈴問這個?「沒有啊。」

  「那妳怎麼酒沒喝完就跑走了?」

  「……因為我想睡了。」

  「喔。」他應了聲,好像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怔怔看著她的模樣竟彷彿是個犯了錯的孩子,顯出幾分無助。

  她的心又不爭氣地亂了。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他怎麼可能無助?一定是她看錯了。

  「還有事嗎?」她故意用很冷淡的口氣問。

  他愣了下。「對了,妳有沒有藥?」

  「藥?」

  「我頭痛。」

  頭痛?怪不得他臉色這麼難看,該不會病了吧?

  「你等等,我去拿給你。」她旋身回房,在行李箱裡翻出一盒普拿疼,想拿給他,卻發現他不知何時跟進房裡了。

  而且,還厚顏無恥地倒在她床上。

  「喂,你──」

  「給我藥。」他閉著眼,朝她伸出手。

  她無奈地瞥他一眼,倒了杯溫開水,坐上床沿,他半坐起身子,吞了一顆藥,喝了水,再次倒落。

  「喂,你該不會要睡在這裡吧?」她輕輕推他。

  他沒張開眼,氣息急促。「借我躺一會兒。」

  她蹙眉,心念一動,嘗試地探上他額頭,燙進手裡的溫度駭她一跳。

  「你發燒了!」她驚叫。

  「好像是。」他朦朧應道。

  「怎麼不早說?發燒還去喝酒?」她氣他不知保重自己,替他脫下皮鞋,推他身子,安頓他在床上躺好,替他拉上被子。

  這回,他倒是睜開眼了,怔怔地看著她的舉動。

  「沒關係,你睡吧。」她溫柔地微笑。「這裡沙發夠長,我可以睡那裡。」

  「莊曉夢,妳──」

  「別囉唆了,快睡覺。」她強悍地下令,從衣櫃裡又抱出一床毯子,蓋在他身上。

  「好熱。」他模糊地抱怨。

  「熱才好,就是要讓你出汗,等你把體內的熱度都逼出來,我再做冰袋讓你退燒。」

  「妳好像很有經驗。」

  「一個人住久了,這種小病總是要懂得對付。」她拉攏毯子,將他整個人密密實實地裹住。「好了,你快睡吧。」

  他望著她,深深地,懾人地望著,像要望進她心靈最深處,然後,他像是倦了,無力地垂落眼睫。

  終於閉上眼睛了。

  莊曉夢吐了一口長氣,僵硬的身子也放鬆。

  他再繼續用那種眼神看她,恐怕連她也要跟著發燒了。

  她悄悄歎息,氳上霧氣的眸迷濛地凝視著他不安穩的睡容,一夜心神恍惚。

  第五章

  她照顧了他一夜。

  隔天早晨,墨未濃從昏昏沉沉的夢中醒覺,坐起身子,覆在額上的冰袋跌落,他抓起冰袋,一時迷惘。

  然後,他忽地憶起昨夜的一切,想起她是如何負氣離開酒吧,想起自己回房後心神不寧,頭又痛得不得了,於是來敲她房門。

  她收留了他,餵他吃藥,將自己的床讓給他睡,還幫他做了冰袋。

  墨未濃握著殘留著余涼的冰袋,目光在房內梭巡,很快地在靠近窗邊的沙發上逮到了她秀麗的形影。

  她半躺在沙發上,打著盹,螓首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歪在椅背上,菱唇半張,一束柔髮勾在耳後。

  他看著,心弦一揪。

  她怎麼會是這樣的睡姿?醒來後不肩頸酸疼才怪!

  墨未濃蹙眉,翻身下床,悄然來到莊曉夢面前,本想抱她上床,卻又怕吵醒她,猶豫著,蹲下,眸光一下子跌在她臉上起不來。

  她長得並不漂亮,他見過的美人多了,黃、白、黑,各色人種都有,交過幾任女朋友,都是亮眼的美女。

  可她呢,五官說不上出色,又不懂得以化妝技巧突顯優點,淡淡的彩妝經過一夜折騰,早已殘落斑駁。

  躺在這裡的,只是一個平凡的素顏女子。

  但他知道,那兩彎濃密的眉葦下,拱的是兩片變化多端的琉璃,當她生氣時,會映著瑰麗的火光,掠過起伏的山巒下,能采著一顆珊瑚果,笑的時候會開朗地剖開一道縫,閃耀著珍珠白。

  珊瑚果、珍珠白……墨未濃厭惡地對自己皺眉頭。他這是在作詩嗎?怪不得人家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那個在國中教中文的母親一手帶大,他竟也偶爾懂得風花雪月了。

  他不悅地瞪視莊曉夢無辜的睡顏。

  這都怪她,她不該好心地照料他一夜,還委屈自己這樣睡在沙發上。

  都怪她,只想著照顧他,卻忘了替自己也蓋上一條被子。

  都怪她,對他太體貼,害他不知怎麼回報好。

  都怪她,無意之間越過了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那條界線……

  「嗯……」她低吟一聲,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迷濛的眼瞅著他,意識未醒,渾像個不知自己睡過百年時光的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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