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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姬小苔    


  「是嗎?」

  「我知道了,你對某人不滿意。」

  「哦?」

  「可是我是無辜的,你不該這樣待我!我們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的話就幫我忙。」我把新娘服的頭紗和金冠交給她,「把它們縫在一起。」

  「我是政府單位的服裝設計師,怎麼能做娃娃衣服?」

  「別瞧不起娃娃衣服,沒兩把刷子還做不起來。」這是實話,愈小的衣服手工得愈精細。

  「你做這個幹嘛?」她無可奈何只好跟著縫,在她巧妙(此處缺兩頁)

  「他最好打消此念。」

  「你們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結?」

  「沒有。」

  「那你為何不敢見他?」

  「我不想見的人,會用棒子打他出去。」

  「太不成熟了。」她批評。

  「隨便你怎麼說。」

  「聽你五分鐘前的宏論,似乎對天下人都有情,都能施以愛心,為什麼獨獨對陳某人刻薄?」她質問。

  「海倫,如果我們是朋友。你不應該因為我對你友善,就來過問我的私事。」

  「我沒有過問,我只是關心。」

  「你的關心到此為止。」

  「看來我真是個二百五。」她放下筷子,吃飽喝足該回去上班。

  「可不是嗎?」我笑。

  「越紅。」她站起身、視線卻在我身上久久不移。

  「怎麼樣?」

  「你的愛情運如此坎坷……」她頓了頓(此處缺若干字)

  或許,海倫的話是對的——幫助一個陌生人很容易,因為你對他沒有責任;但愛你最親近的人,卻要付出太多、太深,而且是持續性的,以至於許多人不敢輕易啟開心扉。

  「我在想過去的一些朋友。」我回答。

  「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他反問。

  「沒有。」

  「也好!先休息一陣子,你從十八歲開始工作,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

  「爸。」我叫住他。

  他驚喜地回過頭。我從沒這樣稱呼他。

  「有事?」

  「沒有,爸。」

  他上樓時的步履變得輕快。嘉露去世所帶來的那些愁雲慘霧似乎消散了。

  我緩緩站起身,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一切,並不困難……

  「爸!」我在心中輕輕地、重複地叫。(此處缺若干字)

  第二天一早,我到草坪去等報紙。

  能驚動孫國璽的一定不是小事,也很可能會成為新聞。

  早晨的空氣好極了。我看著天色在灰黯的雲層間一點點地亮起,微風徐拂,最後,太陽出來了,在亮藍的天空上發出萬道金光,霎時間蒸乾了草尖上晶瑩的露珠。

  送報生把報紙扔進來時,我跑過去接。

  我一張張地翻著,翻到社會版時,答案出來了。

  「喬琪」這兩個字一映入我眼簾,我就渾身發麻。天!紅透半邊天的喬琪竟然自殺了,報上對她仰藥輕生的動機作了各種可能性的猜測,但幸好一句也沒提到孫國璽。我相信他已經在昨夜的一通電話就擺平了這件事。對他而言,這不是大事,只是有點麻煩而已。

  報上也沒有提到小露。

  我輕輕吁了一口氣。

  佔了半個社會版的自殺事件寫得繪聲繪影,喬琪還在急救中,情形並不樂觀。記者用生花妙筆描述她在死亡線上掙扎,還有圖為證。

  他們把這一切處理得非常荒謬,一點也不似真實的人生事件,看起來倒像是一場電影或是一場秀,只不過發生地點在新聞報紙上而已。

  我丟下了報,匆匆在抽屜裡找了錢,騎上我的單車。我慶幸沒有把它丟掉,否則在郊區找計程車不是那麼容易。

  我騎到大街上,把車寄在一個雜貨店門口,再換計程車去喬琪家。

  我從後門溜上樓,拚命按鈴卻沒有人應。

  「小露!小露!」我著急地喊。不久之後,門開了一絲小縫,一雙小小的眼睛正在那兒看著我。

  「小露!快開門,是姊姊。」

  我剛抱起她,她「哇」地一下就哭了。

  「怎麼你一個人在家?」我急急關上門。

  「媽咪去醫院了,林嫂去照顧她。」她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小露乖,不哭,姊姊來了,不怕。」我輕拍著她。孫國璽真是作孽,生了她,卻沒能好好照顧她。恐怕自昨夜出事後,她就一個人待在這屋裡耽驚受怕。

  「姊姊,帶我去醫院,我要看媽瞇。」她哭叫著。

  「媽咪現在不舒服,你不能去看她。」我盡量安撫她,解釋給她聽。

  見她眼淚汪汪,我心裡好難過。

  「小露吃飯了沒有?」

  她搖頭,一張小臉哭得稀髒。

  「姊姊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她點頭。

  我放下她,在小几上找到紙筆,正預備留紙條告訴林嫂我把小露帶出去時,門一下子開了。

  看到進來的人是誰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爸爸!爸爸!」小露奔了過去,抱住孫國璽的腿。

  「你怎麼——在這裡?」孫國璽也呆住了。被我當場逮到,他的尊嚴盡失,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我並非有意選擇這種情況下與他見面。

  「我來看小露。」我簡短地說,「她一個人待在這兒又餓又怕。」

  孫國璽讓我抱起小露。

  「你帶她上哪兒去?」

  「去嘉露的房子。吳媽還在那裡,她可以幫得上忙。」我盡量不帶感情地說。

  「你——」孫國璽只說了一個字就住了口。他歎了口氣,「帶她去吧!」

  我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也許,他覺得抱歉,也許,他想謝謝我,但那些——都是太艱難的事。

  「知道了。」我用紙巾替小露揩臉,「跟爸爸說再見。」

  小露乖乖地說:「爸爸再見。」

  我的心一下子好酸。

  「就這樣去?不帶點她平常用的東西?」孫國璽問。

  我把小露留在客廳,去她房裡打了個包,再回客廳時,孫國璽抱著她正在發呆。看到一個被稱作強人的男人這般表情,更讓人難過。

  「爸!」我輕輕叫了一聲。

  「啊?」他從沉思中醒過來,把孩子放下地。

  「我們走了。」我拎著包,抱著小露。我想,孫國璽一定明白自己不用多問什麼,小露肯這麼相信我,已經說明一切。

  「如果有任何需要,打電話到公司來,交代李秘書辦。」他微咳一聲。

  我點頭。

  小露勾著他脖子,在頰上啄了一下。他倒是很大方,畢竟是個有氣派的男人。

  吳媽一見我們來,高興得很,可是她弄不清楚小露的來歷。

  「這是小小姐。」我索性交代清楚。

  吳媽呆住了。

  「小小姐要在這兒作客。」我交代她,「任何人來按鈴都不能開,只有老爺和我知道她在這裡,明白嗎?」

  吳媽是個聰明人,她也不多問,立刻就去盛綠豆稀飯給小露喝。

  這是她的拿手絕活。我雖然帶著小露在路上吃過東西,但稀飯太香,她連連喝了兩碗。

  我開了菜單給吳媽去買菜,小露需要營養,蔬菜和水果是絕對不可缺的。

  我帶小露到嘉露從前的房間去玩。

  「這是二姊姊的房間。」我告訴她,「二姊姊活著的時候很漂亮也很有名。」

  「我知道,我在電視上看過她。可是她怎麼是二姊姊呢?」小露問我,晶圓的眼睛跟嘉露幼時一模一樣。

  「因為她叫嘉露啊!」

  「小露的露嗎?」她不放心地問。

  我點頭說是,她滿意了,但過了一會兒又問:「姊姊叫什麼名字?」

  我告訴她叫越紅。

  她念了出來:「啊!孫紅露。」

  其實做紅露、紹興、五加皮都無所謂,但改了姓之後,自己已經覺得怪,別人若在背後喊這名字,我一定聽不見。現在又跑出了個「露」字,豈不要發瘋。

  孫國璽中午來了。

  看到他的臉色我就知道不好.「喬琪她——」

  他對我點點頭。

  我趕緊去把電視機的插頭拔掉,小露只有三歲,她不應該從電視中知道母親已經去世了。

  孫國璽沒有和我們一道吃飯,他一個人在客廳的籐沙發上坐了很久。

  不論他愛不愛喬琪,即使她一直只是個玩物,她的過世仍然是個打擊。

  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微妙的一瞬間,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他是老了,而且再也不會回復從前的活力。

  「小露要在這兒待一陣子。」他疲倦地抬起頭。他毫不掩飾地讓我看到他的疲倦。也許,我是他最親近的人。

  比母親跟他還親。

  因為身份不同,立場不同,他可以放心把私生女交給我,再加上我生性冷漠,不會去告誰的密。

  「你媽媽那邊——」他欲言又止,歎了口氣站起來。

  也許他要表明的是,不管他在外頭多麼拈花惹草,他愛的,只是我的母親。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說。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驀地想到,就算喬琪是為了別的原因尋短,但在孫國璽的生命中——已經有兩個份量不輕的女人離去了。

  她們——是為愛而死的嗎?

  我打了一個寒顫。

  「姊姊,教我畫圖。」低下頭,小露拉著我。但願她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不幸,我在心中祈禱著。

  小露喜歡畫畫,也相當有天分,用色、構圖雖然天真,但是已經看得出一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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