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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頁 姬小苔 我半倚在樹下,一手當枕頭靠著樹,一手拿書,蟬在樹上叫得熱鬧,旁邊的游泳池泛著一池藍光。 今天是星期一。 應該連奔帶爬地去上班。 但是我懶。 我哪兒都不想去。 電動大門開了,進來一部火紅的敞篷車。 跳下來五個穿著一式一樣的女孩。她們不但服裝相同,連小小的瞼、34吋的胸脯、長長的腿,都是一樣的。 這不是巧合,她們是「青蘋果」合唱團的團員,組成之前,經過精挑細選,站出來連親生姊妹也不過如此。 青蘋果是目前最紅的合唱團。 也是打扮最劣的。她們的註冊商標是白底藍條的條紋衫,遠看象監獄逃出來的囚犯,近看頗辜負她們優美的胸脯與大腿。 但小女孩都喜歡她們,不論是演唱會上還是路上,見到「青蘋果」,莫不又叫又跳。 組織青蘋果的,是嘉露。 她喜歡唱歌,又喜歡當頭,就組了那麼一個團,並且拿自己當篩網,過濾一批跟她一樣的貨色。 說是一樣,大家心裡會明白,其它四個就是加起來開上平方根也不及她。 她是孫國璽的女兒。 孫國璽在當今工商名人錄上,並不按照筆劃次序排列,他是十大之一,擁有彩色專頁。 嘉露在名義上,是我的妹妹。 但我不姓孫,也非孫國璽的女兒。。 我跟她真正的關係,其實還遠不如青蘋果的歌迷。 在母親嫁給她父親之前,我們根本是陌生人。 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伊莉莎白泰勒,可以七嫁八嫁,嫁第十個仍是萬事如意,窈窕美麗。 但感謝母親,她到了37歲仍嬌嫩得像27歲,也心高氣傲得像27歲,仍有許多機會可東挑西揀。托天之幸,她終於找到了一名黃金老男,我也免於饑寒。。 從前,她一直抱怨父親。 現在,她也抱怨。 抱怨天氣不夠冷,不好穿貂皮大農,抱怨海關解嚴後不懂人情,遊艇不能開到外國。 抱怨的內容改變了項目,但抱怨還是抱怨。 我不明白她為何還不滿足,她不是如願以償地嫁了孫國璽了嗎? 他們是青梅竹馬。 他不僅富有,還十分有品味。我奇怪的是,像他這樣的男人,如何能讓母親滿足他的要求? 在某些方面,她的心智很低,只有幼兒程度。她喜歡鑽石跟幼兒愛玻璃珠並無不同,她永遠處理不好人際關累,也永遠在更換傭人。 我們窮的時候,沒有傭人,我們自己就是傭人,我五歲便會作家事。我們也沒有朋友,母親既看不起那些比我們窮的人,而那些比我們富的人也不會幫我們。 不過現在母親有許多朋友了。如果她沒有,孫國璽會幫她找到。他在馬來西亞有個小島,一年到頭可以招待朋友度假,他是在那兒發跡的,他很念舊。 青蘋果換過游泳衣從屋裡跑了出來,撲通撲通跳下泳池,像一群小青蛙,一群有胸脯也有大腿的小青蛙。 我知道那些青蛙不會對我有興趣,可是我向來不喜歡兩棲類。 我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也許我該去上班,今天是星期一。 拍了拍牛仔褲上的草屑,把書丟進了腳踏車前面的車籃,身上既沒錢也沒鑰匙,穿的襯衫還是我幾年前的,但我不在乎。 就如同我不在乎富有一樣,我也不在乎窮。 不過孫國璽若是在家,我絕不會這樣隨便,我說過,他是個有品味的人。我25生日時,他送給線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懶女孩,沒有醜女孩。 隨著這句名言的,是整整一櫥櫃的衣服。一套名貴化妝品。 她多心。 以為孫國璽諷刺她,不關心女兒。 她用不著多心,她這一生根本沒有愛過誰。 孫國璽也不會跟她計較,他是個度量很大的男人.我踢開腳踏車的剎車,推過了草坪。 一個年輕男人在門口停下車,探出頭問我:「你們小姐在不在?」 我笑了笑。 我在報上見過他的照片,華重規。從加州回來的新銳導演,得過國外影展的獎牌。 我跨上車走了。 騎到辦公室,已經九點半。 看更阿伯跟我打招呼。 「車不必鎖了,我幫你看著就是。ˍ」他大聲說。 說得甚是。這輛車在五年前已慶祝過十週歲的生日了,馬上就要跟女明星的芳齡一樣,有資格越過越小。 我把車往角落一扔,滿頭大汗地進了電梯,一心希望趕緊進辦公室把腳蹺在打開的抽屜上吹冷氣。我用力敲門,完了!老闆還沒來。 有我這種懶夥計,就有這種懶老闆,真不像話,已經九點多了,還不來上班,到底預備幾點來? 不過我急也沒用,他不乏下午才來上班的經驗,根本不配做這樣好的一家公司的老闆,一他是玩票的。 我坐在樓梯上看剛剛沒看完的書,稍安勿躁。 過了不多久,正看到清代名將彭玉麟打太平軍,打到小孤山時,一個人影擋在我面前,「請問——」 他彎下腰來問,我一抬頭,額就頂到了他,把他頂得連退了兩步。 竟有這等蠢人! 我歎口氣:「你找誰?」 「請問百成公司今天有沒有人上班?」他揉著鼻子。 又來了!我看清楚了,是華重規。今天他來問過我兩次:第一次把我當傭人,這次大概以為我是掃樓梯的。 「有!」我繼續看我的書。 「奇怪!」他喃喃自語又去開那扇門。他應該省省力氣,至少把話問清楚,否則看更伯來了會把他當小偷辦。 華重規並沒認出我來,他叫了半天門叫不開,又匆匆下樓,我猜他去打電話。果然,幾分鐘後,電話鈴響個不停。 我很想去接,告訴他黃百成不在,省得他這樣煩。 「為什麼電話響沒人接?」 我跳了起來,是黃百成。 「進不去。」 「又忘了帶鑰匙,怎麼不回去拿?」 「太遠。」 「四萬元的月薪還怕遠。」 「老闆,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怎麼把四萬塊錢看得天大?」我歎氣。 「就憑你這句話,半年不得加薪。」 「先生,我到貴公司工作,薪水早已冷凍,說什麼加不加薪?豈不笑煞人!」 「不加薪是因為貴公司不賺錢。」他終於把門打開。 「不賺錢是由於老闆懶又笨。」 「越紅,你這張刁嘴能不能停一停?」 「好吧!圖拿來。」 「我昨天睡得太晚——」.「昨天?你上個月就該開始準備,你不拿來,我怎麼開模型?」我雙手插腰,「明天珠寶公司的人就來了,看你拿什麼給人?」 「明天?這麼快?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居然質問起我來,真是個惡人。。 「我天天告訴你,還不夠以?」 天生的藝術家! 「別嘀咕了!我馬上畫就是。」他走進他的工作室,一副像進監獄的倒楣相,臨關門囑咐我,「任何人找我都說我不在。」 我樂意之至,立刻把電話插頭拔掉,窩在椅子讀清代名人傳記下一章——武訓。 不讀還好,越讀越生氣。中國人自古以來只知道讀書是好的,這是儒家的帝王之術,生怕讀書人胡思亂想,干擾王權,索性以科舉功名來控制知識分子,於是你讀我也讀,只有極少數出類拔萃地讀出個道理來。多數因為讀死書而埋沒了天賦的才能…… 「小妹,你們老闆在嗎?」 我忙把腳從桌上拿下,是華重規,他這回門都不敲就直闖了進來。 「不在!」 「可是管理員說他剛來。」 「管理員大概眼睛花,看錯了。。 「小妹,你說話不老實。」他盯住我,一張臉氣得發紅。 「哦?」 「剛才你不開門,後來你不接電話,現在又擋我的路。」。 「我有這麼壞嗎?」我笑了起來。這人不過是個導演,卻把人都當豬當狗,看走眼不要緊,風度卻太差。 「別開玩笑。」他的臉依然紅脹,「我要見黃百成,去通報。」 「我為什麼要替你通報?」 「你是他公司的——職員。」他幾乎又說出小妹兩個字,總算忍了回去。「你有責任去通報。」他得意洋洋。 「華導演,公司職員是替公司做事,不是替老闆個人跑腿。」 他呆了:「你知道我?」 「怎麼不知道呢?這年頭真正有頭有臉的人不大上報紙,就是蔣總統也只在國慶和元旦時出現,不過倒也奇怪,越是無名之輩越喜歡出鋒頭。」 他應該大怒才是,卻不料這下子不怒反而笑了。 「你再看什麼書?」他問。 「清代名人傳記。」 「這年頭懂得著傳記的人不多了。」、「這年頭?現在是什麼年頭?」我不知道他這可是恭維。 「你說呢?」他回敬我一槍,算是扯平。 我失言,言多必失。 「這本書我看過,我喜歡彭玉麟,大清本來不應該亡國的,真正的歷史與教科書上所說的其實有很大距離。」 「你說大清?現在人很少這麼說。」我問。 「當然啦,我是旗人。」 「哪一旗?」 「正黃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