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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頁 姬小苔 "還有一個好幫手?"我輕描淡寫的問。 他的臉紅了。這個叱吒風雲了大半生的人竟然臉紅,有關單位果然幫了他的忙,要解散一個作祟多年的組織,是得讓更有力量的後台來幫忙不可。 我並沒有完全原諒他,畢竟,他所做過的,已經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但他能夠後悔,也就不需要我的原諒。今後,他將面對的是自己的良心。 他帶走了蔡叔,佳雯,和一些跟了他數十年,怎麼也不肯走的傢伙,到澳洲去耕田種地,養牛養羊。 對於這些曾是社會大毒害的人們,這可能是個最寂寞的結局。 但也是最好的。 轟轟烈烈地在第一線上成仁,已經是過時的神話,畢竟,成為一個死人還會有什麼樂趣? 秋天過了,潭邊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小李不顧我的反對,硬是造起了一個大壁爐,每天光為著升火添柴,就要忙個好半天,但他樂此不疲,因為無雙喜歡。 我反對的理由是空氣污染,不能堅持的理由是少數服從多數,連無雙肚子裡的小生命算起來,他們共有三票。 佳雯留下了小李這麼個禍害下來,可真是照應我。 可是我也沒處找她算帳,她到澳洲第二個禮拜就不見了。 這在意料之中,她好高騖遠,教她去澳洲種田,她豈會甘心,更何況她的黑暗大業才剛剛開始,怎麼可能這樣說算了就算了? 無雙比我還擔心她。 "她幫了我們大忙。"無雙說。 "我知道。"我輕輕擁住無雙。如果不是佳雯大包大攬愛管閒事,我跟無雙不可能會在一起,。佳雯顯然脾氣大心眼小,但對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是沒話說。 然而不論我們是感激她還是恨她,都幫不上她的忙,她自己要往黑裡走,我沒能耐把她硬抓過來朝向太陽。 裴俊榮也沒去找她, 他在信裡跟我說,"如果見到你妹妹,多擔待她一點,好好照應她。" 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哀。直至此時,我方能明白一個做父親的人,的確對子女有天生的責任。 無雙臨盆的那個晚上,事情並沒有任何徵兆,一整天她都好得很,醫生說她的預產期是三天之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準備。 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小李一個人在忙,他現在娘娘腔得要命,從找醫院到買小孩的衣裳,玩具都非常有心得。有天我正吃早餐,他居然喜滋滋地拿了個大塑料鴨子給我看,我以為是什麼好東西,結果是嬰兒便盆。 "你真是個奇花異果。"我對他皺眉。 無雙問我奇花異果是什麼意思,我告訴她,像我這樣愈來愈受到肯定的藝術家,不能說粗話,下次我再說這四個字,她要知道我講的正是"怪胎"二字。 小李在這個晚上一點也沒閒著,抱著本《嬰兒與母親》在看。他那津津有味的樣子,別人會誤以為他要生孩子。 我在打石頭。這是我第二次展覽的作品,實在也不比生孩子簡單,無雙最用功,她扶著肚子走來走去,腿上縛了個碼表,醫生說要日行萬步,她還當真,少做了一點運動便悶悶不樂。 我們一家子和樂融融,遠處卻突然傳來槍聲。我以為是放鞭炮,但只見小李立刻放下書翻身出去,剛才表情還很慈祥的臉上露出了凶光。 槍聲不止一響,接二連三的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無雙受到意外的驚嚇,陣痛提早開始,我用手錶替她計時,如果符合醫生所囑咐的標準,就立刻送她去醫院。 小李到後屋去了一趟,再踅回客廳,要我在家裡守著無雙:"我出去看看。" 我見他腰裡鼓鼓的,知道他還是沒有聽我的話把槍處理掉,但也沒時間責備他。無雙痛得連冷汗都冒出來,把我弄得手忙腳亂。 小李去了很久卻沒回來,無雙卻愈叫愈厲害,不能再等了,非馬上出發不可,我急得要命,趕快到碼頭邊去叫他把船划了回來,一出了院子,就聽見水裡有東西往岸上游。 "誰?"我心中駭然,大喝一聲給自己壯膽。 "是我。"那聲音很微小,但居然是佳雯。這麼冷的天,她掉在冰冷的水裡掙扎得盤疲力竭,我沒法子也跳進水裡,把她拉上岸。我凍得發抖,上岸後,正要開口教訓,經路燈一照,這才發現她上上下下全身都是血。 小船這時也回來了,小李急忙幫我把佳雯弄進屋。 "出了什麼事?"我問佳雯,但她緊閉的眼睛,非常的蒼白虛弱。割開她的衣裳,她的傷口在心臟附近部位,離要害不到三厘米,血大量的往外流,像破了的水管。我不忍心看,難過得別過了頭。 小李比我鎮定,他飛快拿來毛巾和醫藥箱,替佳雯止血,但我懷疑他是徒勞無功 "人呢?"佳雯張開了眼睛問。 "死了!'小李回答。 "幾個?"她又問。 "兩個。我看得很仔細,不可能有活口。" 佳雯滿意地閉上眼睛,可憐她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 "你殺了人?"我大吃一驚,"你瘋了。" 小李用眼色示意我別出聲,免得驚動無雙。我回頭望了一眼,無雙陣痛剛過,正忙著深呼吸,什麼也沒聽見。 "她殺的是誰?"我問。 "秦查理和紀梅子。少爺,他們回來了。"小李深深地看我一眼。 "你--早知道?" 他點點頭。我看到他腰裡的槍,心裡涼到底。難怪他不把槍繳回去,秦查理摸進來,幹掉我和無雙的機會是五十對五十,而我們不可能贏,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佳雯會做了我的守護神。 佳雯在這時,呻吟著:"水……給……我……水……" 小李去倒給她,我發現她全身顫抖,跪下去,將她整個抱在懷中。"振作點!"我鼓勵她,"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我會好,一定會好的。" 她對我笑了笑:"騙……人。" 我無限心酸,喉嚨裡一陣哽咽。 "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我罵她,罵著罵著眼淚就流了出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裴家最後的一個男人,會以鮮血與生命來贖裴家的罪孽,沒有料到,竟會是佳雯…… "告……訴你……一個……秘密……"佳雯的手無力的摟住我的頸子, "我……不是……你……的……妹妹,是……爸……爸……在高……雄……碼頭……撿來的。" "不要說了,養點精神。"我對她吼。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她的皮膚像冰一樣冷,嘴唇沒有了顏色, 但眼睛竟異常的明亮,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我……愛……你……從第一……次……見到……就……我……報歉……一直……對你……那麼……凶。" 我傻傻地看著她,腦中一片空白。 "吻……我!"她看著我,眼中那出奇明亮的光輝一點點在褪,一點點在褪。 我們的船才到彼岸,佳雯就在我懷裡斷了氣。她去的時候,我的靈魂與身體同樣震憾。她只有十七歲,對會生還不瞭解,對生命還沒真正享受過,但是,她就這麼樣的去了。 留下一個我不該知道的秘密。 我真希望我們不曾遇見,真希望初次見面時那個偷去我錢包的女阿飛,沒有再出現過。 我鬆開了被她緊握的手,異常冷靜地把她交給小李,然後扶著無雙上了等候在那裡的救護車。一路上,她發出駭人的嘶喊聲。 在我的生命公式裡,一切活著的最優先。 無雙在黎明時陣痛達到了最頂點。我站在待產室外,聽見嬰兒呱呱的啼聲驚走了所有的黑暗。 "恭喜你,是位千金。"護士小姐探頭出來對我說。 我木然地看著她。 就在這黑夜與清晨的交界點,一個生命逝去,另一個生命誕生,就像蜘蛛百合一樣,它們綻放,它們凋謝,它們在這個世界來與去,只有花朵與生命,是永遠不朽的。 (全書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