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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姬小苔    


  啊!巴黎、比薩、翡冷翠、羅馬!如果能夠和小老虎出奔到那兒去……想想悠然神往。

  「芙羅拉!」甘寧夫人忽然很嚴厲地叫了一聲,她不大容易生氣,除非有同學不好好聽講,這是最觸怒她的。

  想想臉紅紅地站起來——芙羅拉是她的外文名字。

  甘寧夫人毫不容情地看她一眼:「芙羅拉,請你把第四頁念一遍,希望你已經預習過了。」

  她訥訥應了聲是,拿起硬皮燙金的讀本,迅速掃了一眼,說實話,她根本沒有預習過,每天晚上,她都在想著小老虎……

  想想清了清嗓子,開始念。起初不免有點結巴,但越念越順,因為勃郎寧夫人寫的,不正是她的心聲嗎?

  空闊無邊的土地,

  把我倆分離,

  卻教你的心嵌進我的心,

  脈搏也作雙重的躍動。

  我所行的和我所夢的,

  都包括你在內,

  猶如喝酒必須嘗著它本身葡萄的滋味。

  當我為自己向上帝祈求,

  他卻聽聞你的名字,

  並在我的眼睛裡看見,

  我倆的淚滴。

  她輕柔的聲音中充滿了動人的感情,那不知不覺高揚起來的心聲,聽得大家如醉如癡。

  甘寧夫人吃了一驚,她是過來人,她知道惟有陷在愛河中的少女,才會發出這般美麗的聲音。

  「芙羅拉,下課時到我的辦公室來。」除了教英詩選讀,她是這所貴族女校的實際負責人。

  「是。」她低著頭坐下了。

  四周開始交換著疑問的目光。

  「請坐!」甘寧夫人一指沙發。

  想想拘謹地順了順裙子的褶擺,坐下。

  甘寧夫人自抽屜中取出一些東西,然後自巨大的桃花心木辦公桌後走過來。

  儘管她臉上刻意做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但想想不敢正視她眼中洞悉一切的精明。

  「這兩封信都是這個禮拜寄到的,恕我礙於學校的規定,所以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已經先行拆閱。」

  想想瞄了一眼雪白的信封,心突然劇烈地跳動了,燒成灰她都認得出信封上那粗大的充滿男子氣概的筆跡,真要命!他怎麼把信寄到學校裡來了?

  「孩子,告訴我,你覺得你陷入情網了嗎?」甘寧夫人居然開門見山,這回是想想大吃了一驚。

  她不敢開口。

  「當然!你可以告訴我,也可以告訴我。」甘寧夫人笑了,笑得十分慈祥。

  甘寧夫人是地道的英國人,在想想的觀念中,歐洲人對這類事情在態度上絕不至於像一般本國人這麼保守,但她似乎猜錯了,甘寧夫人竟然偷拆她的信,還以狐狸的面孔查問她的隱私。

  她才不會傻得不打自招。

  想想繼續保持沉默——忿怒的冷淡與沉默。

  「我和你的母親是多年好友,我對你自然也比對別的孩子來得特別關心……」

  囉囉嗦嗦地說起廢話來了。

  「這是什麼?」甘寧夫人從其中的一隻信封倒出一個圓圓的東西。

  想想的臉整個發燙了,眼中卻射出生氣的火焰。

  「用你們中國話,這叫做『相思豆』是嗎?」

  她一定拿去到處問別人,想想發現自己竟變成校園可悲的大笑話。

  「在你們這個年紀,根本還分辯不出好壞,更不會懂得什麼叫做真正的愛……」

  好像時光在瞬間中倒轉,回到中古世紀的苦行修道院中去……連那些巨大笨重的傢俱,也在辦公室陰森、道貌岸然的空氣裡咄咄逼人起來。

  虧甘寧夫人還念勃郎寧的故事給她們聽呢,她自己不就是勃郎寧夫人那專制、不通情理的父親嗎?

  「我傷了你的感情嗎?」甘寧夫人似乎有些難過起來,「我真抱歉,我不是有意使你不愉快的……」

  想想的心卻有些軟化了。

  「我只是想幫助你,幫你好好地求學,做一名淑女!」甘寧夫人從桌上的小匣中取出巧克力糖遞給她,手法十分技巧。

  想想有了敏感性的警覺。

  「暑假時,我曾回到英國去。在我的國家裡,我看到一些年輕人耽於娛游,我就想,為什麼他們要在街頭遊蕩,而沒有人幫助他們?我很痛心!但我再回到台灣來時,我發現中國孩子比他們好,尤其是本校的學生……」甘寧夫人的口才的確不錯,她換了另一種比較高明的方式。

  想想默默地聽著。

  「我管教你們,但我希望你們能把我當做朋友,遇到困難時告訴我,讓我們共同來解決,據我觀察,你的這位男朋友,並不適合你……」

  她懂什麼?想想一時氣忿,忍不住就和她辯駁,這回正中下懷,誰都不知道的事,倒自己全洩了底。

  可是警覺時,已經遲了。

  「請不要告訴我的母親!」想想無可奈何之餘,只有以低姿態懇求了,心裡卻直在罵她是個老奸巨滑的狐狸,但有什麼辦法呢?除了哀求她……

  「我會看情況而定,當然,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甘寧夫人說著巧妙的話。

  想想拿著信離開時,心情十分沉重。

  第三章

  林其平在候車室中踱來踱去。

  外面在下雨,綿綿不斷的冬雨,風勢也十分強勁,但這些都無礙於他心中的柔情。

  他好快樂!

  因為,自今天開始,想想放寒假了,他們又可以天天共度。

  這一陣子,他過得好苦,不敢再寫信給她,星期六也是匆匆見一面,有時候星期天普湄湄又帶她去做禮拜,或去參加朋友的聚會,每次看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再想到她那些門當戶對的高貴朋友們,他就沒辦法不惱火。

  這可是嫉妒?他狠狠咬了下唇。

  嗯!他是在嫉妒,這沒辦法,因為他在愛。普湄湄似是故意要用卑劣的手段拆散他們。

  但這一切都不要緊了,他們將有整整一個寒假。

  林其平英挺的眉毛不再濃濃地皺在一起,而是開朗地發出陽光,那份英俊和瀟灑,吸引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他彷彿全身都在笑。

  風從老式木格的窗中吹進來,他搓搓手,豎起夾克的領子。

  「小平!」有人招呼他,是管閘口的剪票員。由於林立也服務於鐵路局,所以火車站幾乎沒有人不認識他。

  「張伯伯,您好!」心情一好,人也跟著有禮貌起來,通常他都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死德性,誰也不願意招惹他,看不順眼,反到林立面前告他一狀。

  「等誰?女朋友是嗎?」剪票員走過來,「看樣子你們很要好?對不對?」

  林其平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我看那丫頭長得很漂亮,人也文靜規矩,跟你倒是很相配,只不過你不要辜負了人家。」

  「我知道。」他點點頭。

  「對了,聽你爸爸說你高中沒念完就休學了?真可惜,男孩子到了這年紀再不好好努力可就晚了,沒多久就得去當兵,服兵役後又得馬上找事做,那時想唸書還來得及嗎?再說你爸爸就你一個寶貝兒子,如果不趕緊爭點氣,他不傷透了心?即使你不為他著想,也得幫人家姑娘打算打算,如果你一輩子這麼混下去,她就是對你再好,她家裡也不會放心把她嫁給你餓飯,你說是不是?」說完,他就打開閘門剪票去了。

  雖然他一番好意說得嘮裡嘮叨的頗有些討厭,但也不無道理。

  仔細想想,普湄湄很封建的嫌他出身不好,貧富又過於懸殊,這些非他的錯,他當然可以生氣,可是,他若是真這麼一直游手好閒下去,自己不就得負完全的責任?

  想想會失望,會看不起他的。

  是的!她不會嫌他窮,但一定會嫌他沒出息的。

  以前她一說他,他就自卑地大動肝火,但……突然的,眼前豁然開朗,他——想通了。

  他在長凳上坐下,沉思起來。

  也許他該試試,轉變現在毫無目標的生活態度,給自己找一點事做,對了,比方說復學,去找一個肯收容他的學校重新開始……

  他彷彿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美好的遠景。

  那時候,普湄湄再沒有理由能夠嫌他,拆散他們。

  他重重地在膝蓋上一擊,很痛,但痛中快意無限。

  咦!奇怪!他看了看候車室中的大鐘,尋想想她們的校車早就該到了,該不是普湄湄親自來把她接走了吧!

  他的心一涼,就焦急地趴著窗口往外看。

  一個窈窕纖長,穿著海軍藍風衣的少女正從校車跳下,放下手提箱,撐起了雨傘,那不是尋想想,還會是誰?

  「想想!」他揚著手衝出了候車室,衝下了石階,滿腔相思,使他再無法顧及濕冷纏綿的冬雨了。

  想想的臉上同樣露出令人眼眩的笑容。

  衝到她身邊,替她拎起大提箱,擁住她的肩,在這柄小小的花雨傘底,他們像是置身於愛與美的世界。

  「想想!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天!我想你簡直快要瘋了。」

  她羞人答答地抬起臉,女學生樸素的裝束中,輪廓美好而分明的五官,散發著明朗的艷麗。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我想我會吻你!」他附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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