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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頁 亦舒 我想起我已經有幾個星期沒見他了。 「我們可以出去嗎?」他問:「出去走走。」 我點頭,「等我拿件外套。」我說。 媽以懷疑的眼光看看若翰,若翰低著頭。 我的精神有點好了起來,我與他一齊出外。 「到什麼地方去?」他問:「我是沛叫我來的。」 「哦。」 我有點失望,但是他肯來,總算不錯。 「你生沛的氣嗎?他擔心你會不要他了。」 若翰沒有笑,他的聲音很低,說話很小心。 「他會怕我不要他?」我問:「不會的。」 「他愛你。」 我不出聲。 「我看到他很痛苦,我就知道了。」他說。 「愛是痛苦?」我問。 「根本就是。」 他說得對,也許愛便是痛苦。我看他一眼。 他低著頭,臉上瘦削,微微皺著眉頭。 「沛叫我來勸你回去。」他問:「你覺得怎麼樣。」 他竟是如此不明我的心意,我只好不出聲。 「你們就快結婚了。」他歎口氣:「何必呢。」 我搖搖頭。 「這是你們的事,當然,但是沛叫我來的。」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我問他。 「是的。」他不敢看我,低下了頭。 「沒有別的事?」我問:「什麼都沒有?」 若翰看著前面,「也許我是不諉來的。」他說。 「你說的話,像個老太婆,我並不愛沛了。」 「女人變心會變得那麼快?」他問,「可能嗎?」 我苦笑,「是的,我就是那種女人。」 「沛知道你們之間已經完了嗎?」他問。 「沒有,我沒告訴他。」我說:「我說不出口。」 「我愛一個人,」他說:「愛很久。」 我有難慚愧。但是我問自己:我愛過沛嗎? 我不覺得,我只是依靠了他這些年。 但是現在告訴人,人也不會相信了。我想。 「而說他可以為你改變生活方式──」 「我並沒有對他不滿,我只是不愛他了。」 「是這樣的,我明白了。要我告訴他嗎?」 「不要,我自己說。」 「那更好。」他看了我一眼,眼色帶著點懷疑。 「也許你要問我為什麼,但是我也不能解釋,我不可以再繼續與他生活下去了,我無意瞞你。」 「以前怎麼可以呢?」他忽然說。 「我不知道。」 「除非你一直沒愛過他。」若翰冷冷的說。 「愛不可能不變的。」我說:「你不要怪我。」 「你要知道沛已經幾天沒有心情工作了。」 「你很關心他。」 「更應該關心他的是你。」若翰說:「我想我的任務已經辦妥了,你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 「你是個好女孩子,運蒂。我從來沒有對別的女人說過這樣多的話。」他笑了一笑, 「我希望沛可以娶到你。」 他這話使我高興了一陣子。 「你喜歡我?」我問。 「當然喜歡你。」他笑笑,「你看不出來?」 他的笑使我心軟,希望他不要當我是沛的就好了。 「我們該到那兒去?」我問。 我的心情像初戀的女孩子,像我這種人,我為自己磷惜,我甚至想哭。 「回到沛那兒去。至少見見他坐一會兒。」 「你很愛他,雖然你不像他。」我說。 他點點頭。 我為了他回到沛那裡去,沛來開門。 他的鬍髭很長,人有點憔悴,但是脾氣一點不改。 滿屋子亂得不得了,他的熱帶魚至少死了一小半。 我有點心痛,我對他真的有那麼重要?若真如此,我也該為自己驕傲。為他傾倒的女孩子實在不少。 我站在他面前,他像一個孩子般的拉住了我的手。 「沛,你怎麼了?」我問。 「你回來了?」他也問。 「若翰叫我回來坐坐。」我說:「我替你整理一下東西,弄好了我便走。」我走到沙發邊拾起一個墊子。 他一手搶過我手中的東西,再丟到地下去。 「我不是叫你來做傭人的,這些工作不要你做。」 「可是我一直為你做,為你煮早餐,為你──」 「現在不要了!」 我只好坐在沙發上,若翰坐在我身邊。 我看著若翰,他低著頭,有點要笑的意思。 「我倒杯茶給你喝。」沛忽然說:「有點心,要嗎?」 「什麼點心?」我問。 「若翰買的。」他說。 「要一點好了。」我說。 若輪又低聲說:「他不願失去你,他愛你。」 我聽見了,忽然我說:「你愛的那個女人,她幸福,因為你知道愛。」 他一呆,看著我,然後轉過了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若翰,」我追進去,「若翰!」 「什麼事?」沛提著茶壺出來。 「沒什麼。」若翰探頭出來,「我進去脫外套。」 「脫好了馬上出來。」沛告訴他,「大家吃點東西。」 「家裡需要人整理了。」我說:「這麼亂。」 「我會去請個女傭,至少借一個,一會兒我們出去看場電影,吃頓飯,回來的時候,地方一定乾淨了。」 我默了默頭。 「現在給我十分鐘,我去制一制鬍髭,換衣服。」他好像很快活,「等我一等,馬上就好的。」 我靠在門口看他,他真的做得很快,這與他以前又不同了,當他換襯衫的時候,我轉過了頭。以前我也看他換衣服,只是現在不想看,有點不好意思。 他塞進了襯衫下擺,笑道:「真高興你回來了。」 我說:「我只是來看看你。」 「那也好,我也已經夠滿足了。」他走近我,「奇怪的是,直至現在,我才發覺沒有你,蓮蒂,我簡直活不下去了。」 我張了張嘴。 「說什麼?」他低頭看著我,一隻手托著我的下巴。 「你瘦了。」 「是的,你又何嘗不是?」沛輕說。 我避開他的臉。 「衣櫃裡還有你的衣服,要不要換一件?」 「好的。」我掩上了門。 我選了件自己喜歡的裙子,配一串珍珠。 我開門出來的時候,若翰看著我。 「美吧?」沛問他。 「很美。」若翰握著雙手,點了點頭。 「謝謝。」我看著他說。 他的眼光一接觸到我,馬上避開了。 「我們去看電影如何?」沛問:「好不好?」 「在家靜靜的談談不好嗎?」我問。 「隨便你。」 我征了一會兒,「還是看電影去算了。」我說。 沛說:「我出去開車子過來。」他推門出去。 若翰低聲的說:「黑色的裙子。」 我看著他,「她第一次見你,也穿黑色?」 「她根本不像有病的,你知道?」他說。 「我猜的。她雙頓一定很紅,那是病徵。」 「所以穿黑的特別美。」他無可奈何的笑了。 「你是那樣的年輕,不該老記得這段事情。」 「我知道得太遲,而她又沒有勇氣。」 「若翰,把這些都忘了吧。」我心痛的說。 「我會的,好幾年了,我已經忘了一點。」他說。 「全都忘記吧。」 「也許還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他說。 「沛該到了,我們出去如何?」我問。 「好,」他說:「今天,祝你們快樂。」 「不要祝我們,今天要不是你,我絕不會來。」 他一怔。 我看牢他的臉。 門外車上的喇叭響了,他拉我出去。 我堅持坐後座,讓他與沛坐在前面。 看電影的時候,我坐當中。 我覺得沛對若翰已經不太疑心了。他不會想像得到我已經不可救藥了。 沛要握著我的手,我輕輕的縮回了。 若翰雙眼看著銀幕,一聲不出的樣子。 一場戲看得很乏味,我的心不在沛身上,若翰的心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也許他還在想那件黑衣裳,他的初戀,一個生肺病的舞女,比他年紀大。而我卻被他吸引了。 「今天睡在什麼地方?」沛在我耳邊問。 「家。」 「那個家?」 「我只有一個家。」我說:「我媽那裡。」 「你是不好意思?怕若翰?是不是?」 「看戲吧,沛。」我說。 我不介意為你喪失自由。我想,那該是一種享受,若翰。 「在想什麼?」他問。 「什麼也沒想,在看電影。」我答。 若翰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後地燃起了一枝煙。 電影就這麼完場了。若翰一直陪著我們。 沛問:「要不要到我們母親那裡去坐坐?」 「不要,今天不想。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見人。」 「心情不好?」沛問:「也好,下次吧。」 若翰笑了笑。 我說:「兩個男孩子陪我,我應該高興。」 「可惜是兩兄弟,否則打起來,你一定更覺得剌激。」 「這是什麼?諷刺我?」我問沛:「唔?」 沛搖搖頭,「我現在可真的有點怕你了。」 「到那兒去?去喝點酒?」我問:「還是回家?」 「要不要我一個人回去?」若翰問。 「不要!」我說。 他說:「好吧,那就到飯店去,我肚子餓。」 「嗯。」我說好。 沛沒有意見。 「一個人像若翰,可以生活在回憶中,自己以為成熟,卻像個孩子。」沛說:「最快樂了。」 若翰說:「我聽不懂你這話。」 「我總有一天要向你學習。」沛拍拍他的肩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