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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頁 亦舒 這時不得不承認鄧路加本性純良,他並沒有被寵壞,待人接物非常穩重,一點沒有輕佻的樣子。 姐姐送的跑車,不敢開出來,怕父親說他招搖,可見家教是好的。 傅於琛想把我嫁入鄧家。 但是,循規蹈矩的男孩子只能娶規行矩步的女孩,周承鈺是裁壞了的衣服,再也不能翻身。 「願意見家父家母嗎?」路加問我。 我搖搖頭。 什麼都沒有做,已經心虛,伯父母像是照妖鏡,邪不勝正,無事不登三寶殿,見來作甚。 我有種感覺,這一關不好過,傅於琛有些一廂情願,他偏心於我,對我另眼相看,所以認為鄧家的長輩也會如此,多麼天真。 與伯父母見了面,如果他們問「傅小姐,怎麼令尊不與你一起」,我怎麼回答?說「我不姓傅我姓周」? 一下子就拆穿了西洋鏡。 「在想什麼?」路加問。 「沒什麼。」 「總覺得你有時會像元神出竅似的,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 我微笑,「一飛出去同夢魔皇大戰三千回合。」 路加大笑起來,他說:「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你更有趣的女孩子。」 但在這表皮下,周承鈺是一個極度欠缺安全及悲哀的人。 路加握住我的手,「我要等你長大。」 「我才不要長大,永遠做十五歲多好。」 「你不像十五歲。」 痛苦塑造性格,路加也不像二十三歲,很多時他比我幼稚。 陪他說了那麼久閒話,漸漸進入正題。 故意不在乎地說:「他們好似已論到婚嫁。」 路加一怔,隨即想起來,「你指傅先生同馬小姐。」 「噯。」 「沒有這麼快。」 「你怎麼知道?」 「公司裡同事都這麼說,馬小姐家裡不大贊成。」 這倒是一宗意外。 居然會有人嫌傅於琛,我想都沒想過。 「但他們幾乎已經同居。」 「噓——」路加將一隻指頭放唇上。 在那個時候,同居還是很難聽的一個名詞,太醜惡與不名譽,社會上只有少數人才會有膽量付之實踐。 路加面孔都紅了。 「馬小姐算是好出身?」 「她們家是生意人,據說母親極為反對。」 「小姐年紀也不輕了吧。」 「好像有二十七八了。」 「怎麼沒人要?」 路加看著我微笑,「你對馬小姐的興趣真大。」 「她有機會姓傅,你能怪我太關心?」 「傅先生結過一次婚,又有——」 我給他接上去,「又有一個私生女,所以馬家對這頭婚事並不是太興奮,不過越拖越是糟糕。」 路加只是微笑,不肯再說下去。 我問路加,「女人到了三十歲尚未結婚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 我們兩人都不認得三十歲未婚的女性。 「一定很彷徨。」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到三十歲。 從來沒想到,每個人總會到三十歲,除非在二十九歲那年死了。 三十歲對年輕人來說,是人類年齡的極限,一過這界線,會變成另外一種生物。 說得緊張,不禁與路加投機起來。 一時不覺,與他做了朋友。 他很有德行,雖然非常想討我歡喜,但想在他嘴裡討得獨家新聞,並不容易。我猜想他也知道得不多。 最後,他給了我很好的忠告:「我看你對這件事是非常擔心,為什麼不請傅先生把馬小姐正式介紹給你認識呢,有什麼活當面說清楚,豈非好過放在心中揣測?」 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倘若有,也不會叫周承鈺遇上。 「我願意親自見她,你肯否為我扯線?」 「這不大好吧,我是外人呢。」路加猶疑。 「他不肯給我們兩個人見面。」 「傅先生這樣做,也許有他的意思,我不方便干涉他的家事。」 我歎口氣,看著他。 路加略為不安。 「這樣吧,馬小姐到傅氏大樓的時候,你通知我一聲,也就完了。」 他還在沉吟。 我伸出雙臂,生氣地把路加推出去,「走走走,舉手之勞都不肯,這樣的朋友要來作甚,還天天跑來坐著窮耗時間,叫我不能做功課。」 他急了,「好好好。」 我放開雙手,吁出一口氣。 路加所能為我做的,也不過是這麼多,以後一切,還是得靠自己。 路加總共替我報過兩次訊。 一次人在學校裡,他沒把我聯絡上。 第二次是周未,接到路加的電話,立即趕去,到了傅廈,他在會客室等我,有點生氣。 他說以後都不會再幫我做這種事了。 可以猜想的是他一生光明磊落,家教黑白分明,他從沒見過陰暗的一面,即使是打一個電話報一聲行蹤這麼簡單的事,已令得他有犯罪感。 他這副純潔的頭腦叫人妒忌。 我急急向他道謝,在走廊中,看到馬佩霞。 這是種直覺,寫字樓中那麼多人,但一眼就知道她是她。 當時名牌還沒有把本市堆垮,只覺她把一套套裝穿得得體好看,而不是什麼牌子,十分顯真功夫。 她高大白皙,挽著一隻嘉莉斯姬麗式手袋,腳上一雙斯文的密頭高跟鞋,打扮自有她的氣度,並不跟足時下瘋狂流行裝束。 奇怪的是,她也朝我看來,彷彿認識我的模樣。 我趨向前去,「馬小姐?」因為在趙令儀身上成功過一次,這次特別有信心。 「你一定是承鈺。」她微笑。 意外。 「於琛常常說起你。」 啊。說起我? 「難得你也在這裡,來看路加是不是?」她笑著,「要不要把他叫出來請我們吃飯?」 第一個回合就不知如何招架,她連路加都知道。 「我想咱們倆先去喝一杯咖啡。」 馬佩霞問:「就我與你,路加也不讓去?我知道一個地方,來來來。」 馬佩霞同趙令儀是完全不同的女性。 我沒有好好的準備,輕敵。 此刻反成為被動,讓她拉到鬧市一間茶店去坐了一會兒。 我邊動腦筋邊說:「這裡太吵了,不如到舍下稍坐。」 她進一步很大方地接受邀請,「好哇,我還沒去過呢。」 有一絲後悔,彷彿造就機會,讓她登堂入室似的。 到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了,只得一步一步來。 房子已不是趙令儀見過的房子,我與傅於琛的房間不在一層樓上,沒有什麼可供參觀的。 我盡量裝得閒閒的,有一句沒一句地介紹著,每說一句,馬佩霞都說「於琛他也這麼講」,對我的話並不覺新鮮。 我如報導隔夜新聞似的,越說越乏味。 漸漸覺得這是傅於琛的詭計,他早為馬佩霞打了防疫針,使她習慣了我這個人,傅於琛好不陰險。 我推開傅於琛的房門,一邊說:「他的睡房很大……」 馬小姐喜呼,「於琛,你在這裡。」 我完全被作弄了。 傅於琛坐在安樂椅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怎麼回來了?」馬小姐過去問他。 「我知道承鈺會帶你來參觀。」 「那為什麼不同我們一起去喫茶。」 「你們女孩子單獨談談豈非更好。」 馬小姐說:「承鈺領我到處看,這裡比我想像中大得多,你們兩父女很會享受。」 「你看承鈺多歡喜你,你們以後可以常常約會。」 他戲弄我。 傅於琛戲弄我。 他完全有備而戰。 我默默坐一旁,這次輸了,以後再也別想贏。 當夜馬小姐在我們處吃飯。 菜式很豐富,不知是幾時備下的,大約路加做了間諜,兩邊都洩露了消息,好讓傅於琛大獲全勝。 飯後他們坐在泳池邊聊天,我自顧自懊惱,失敗,再失敗沒有了。 「承鈺——」他叫我。 我假裝沒聽見,走到樓上臥室去。 自窗口看下來,他倆好不親密。 到了十一點多他才送她回去。 都由我親手造成,還有什麼話好說。 到一點多他才回來。 我並沒有睡,他也知道我並沒有睡。 他問我:「覺得馬小姐怎麼樣?」 「不錯。」 「謝謝。」 「你對她怎麼說,她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義女。」 「有沒有問為什麼收養義女?」 「人到了一個年紀,就不再問問題了。」傅於琛微笑。 「這是你選擇成熟女性的原因。」 「可以這麼說,她們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比較懂得珍惜手上的東西。」 「你作弄我。」 「承鈺,我不過不讓你作弄而已。」 我與鄧路加的關係,也這樣中斷。 剛把他當朋友,他就出賣我。這裡邊有個教訓,要好好學習。 事後他還像只傻雞似的跟在我身後問:「承鈺,承鈺,你為何不睬我。」 他還要問我。 人是很難有自知之明的吧。 第五章 上面這宗事,是十五歲那年,最重要的大事。 馬佩霞是整件事內唯一毋需付出代價的得益人,從此她變了我們家的常客,而我也開始歡喜她。 雖然傅於琛供應我一切物質所需,我仍然覺得非常非常寂寥,有個人能夠聊天,總勝於無,她又這樣知情識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