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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季可薔    


  可當廉外的天空綻出第一道晨曦時,她忽地領悟,這樣的掙扎只是徒然。

  一年了,她仍然沒忘了他,再見到他時,更為他的憔悴心痛不已。

  她還是喜歡他。無論做不做得到,有沒有辦法,她都只能勇敢去嘗試,因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就此墮落下去。她不希望他再繼續將自己深埋於悲傷的地獄裡。如果可能,她想見到他的笑容。那溫柔的、和暖的、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她站起身,拉開窗廉,遠眺微熹的東方,明麗的眸也如天空,緩緩點亮堅定的光芒。

  ☆ ☆ ☆ ☆ ☆ ☆ ☆ ☆ ☆ ☆ ☆ ☆ ☆ ☆

  「哈羅,我又來了。」

  拉開大門。映入沈修篁眼瞳的是那張近日經常莫名出現的燦爛笑顏。

  「韓、戀、梅。」他陰沈地瞪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三個字,「你又來幹嘛?」

  「我來約你的。」彷彿沒看見他難看的臉色,她逕自翩然旋進他屋裡,「有一部電影很俸哦,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

  「我沒興趣。」他直接了當地拒絕。

  要是一般女人,早該為他冷酷的語氣畏縮了,可韓戀梅卻只是盈盈一笑,朝他皺了皺嬌俏的鼻尖。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既然知道,你還問什麼。」他冷哼。

  「因為總要抱著一線希望啊。」她不以為意地笑,眸光一轉,流眄室內一圈。「你怎麼又把家裡弄這麼亂啊?」

  書報、雜誌、泡麵空盒、煙蒂,凌亂地散落各處,穿過的衣眼、襪子也是隨手亂拋,更別說薄薄積上一層灰的傢俱了。

  她重重歎氣。「你啊,總有一天會在這屋裡發霉。」

  「那也不關你的事。」他譏誚地。

  「誰說的?」她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身為你的朋友,難道任由你發霉發臭嗎?」

  他皺眉,「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麼樣。我看不慣你這居家環境。」她一拍手,「看在你把我家設計得那麼漂亮的份上,我就幫你收拾收拾這裡吧,算是報答。」說著,她竟真的動起手來收拾客廳。

  他陰鬱地瞪她。「幫你設計房子是拿錢辦事,做得好是應該的,你用不著找這種藉口來幫忙我打掃房子。」

  「你也知道我是在找藉口羅?」她回頭,俏皮地眨了眨眼,「既然這樣,你就行行好,放手讓我做吧。我這人有點小潔癖,看到屋裡亂成這樣真的很抓狂。」

  他無語,只能兩眼發直地瞪她。罵不走,譏不退,這女人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他悶悶地倒落沙發。「隨便你!」閉上眸,眼不見為淨。

  她微微一笑,充滿柔情地看了他一眼,才繼續清掃屋內。撿拾散亂的書報和衣物、揮去灰塵、擦拭傢俱、掃地、拖地,她足足花了快兩個小時才讓客廳、餐廳與書房恢復整潔。

  而這段時間,沈修篁在沙發上賴了大半個小時後,才坐上橢圓形餐桌前,百無聊賴地畫著水墨畫。

  桌上,一方古舊的硯台壓著一張長方形的宣紙,宣紙上,一根修長的竹子挺立,長出幾片濃淡深淺不一的竹葉。

  她不禁讚歎,「畫得不錯嘛!沒想到你還會畫國畫呢。」

  他沒理她。

  「這畫的是竹子吧?看來你真的很愛竹子呢。」她微笑。

  瞧他屋裡,幾乎全是竹編的擺設,落地窗掛著一幕竹廉,陽台上圍的是竹籬笆,客廳牆面,更是一幅瀟灑寫意的墨篁圖。畫上一片竹林裡,淡淡點出一道彈著琴的清寂身影。

  她看著,禁不住吟出王維的五言詩。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他一震,瞥她一眼。

  察覺他驚愕的神色,她微笑更甜,「這首詩跟你這幅畫的意境很像,對吧?」

  他複雜地望她,不置可否,

  「這該不會是你畫的吧?」她指了指牆上國畫。

  「關你什麼事?」他冷聲問。

  她可沒被這樣的冷淡嚇退,走近水墨畫。瞇起眼仔細觀察,終於在畫的左下角發現龍飛鳳舞的落款。

  「中秋於修篁居。」她低聲念,眼眸一亮,「修篁居指哪裡?這裡嗎?」興奮地環顧室內。雖然格局小了些,但在台北市內的公寓,能用各種與竹子相關的意象與圖騰裝潢出這麼一間竹屋,也不容易了。

  「你真該帶所有的客戶都來看看你家的,保證他們馬上都點頭答應把房子交給你來設計。」

  「哼。」對她的大肆讚賞他沒說什麼,冷哼一聲。

  她不以為意,聳聳肩,重拾清掃的工作。「我可以進去你房裡嗎?」

  「你認為呢?」他沒好氣地翻白眼。

  「我知道這有點侵犯個人隱私,所以才徵求你的意見嘛。你也不希望屋子裡其他地方都乾淨了,只有你睡的房間還是一樣髒亂吧。」

  「不許你進我臥房!」對她的軟言相勸,他回以嚴厲的聲嗓,

  「好嘛,不進就不進。」韓戀梅立刻讓步。

  今天他肯讓她打掃屋子已經算是極大的讓步了,她不在乎也回讓他一些。於是她轉向廚房與浴室,繼續清理。大功告成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她看了一眼窗外蒼蒼天色,再望向餐桌邊沈默陰暗的男人。喉頭微微一緊。

  整個下午,他一直窩在那裡畫竹寫竹,有一筆沒一筆,懶洋洋的,連續撕了幾張半成品後,他索性不畫了,呆坐著出神。看他的樣子,像是對什麼事都失去了興趣,什麼都無所謂。

  這一年來,他一直是這樣過活的?失去愛人的打擊,對他而言真有那麼沈重嗎?

  她收緊拳頭,唇角卻揚起溫柔笑弧,「你肚子餓了嗎?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他還是不理她。

  她也沒期待他會有什麼良好的反應,聳了聳  v,逕自打開冰箱,「我看看你冰箱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她無奈地關上冰箱。

  不如她所料,冰箱內空空如也,除了兩排罐裝啤酒以外,什麼正常的食物都沒。想起廚房內十幾個泡麵空盒,她心一扯。他該不會天天吃泡麵吧?

  「我出去一下!」她急急往外奔,藉著迅速的動作強壓下胸口那股直逼喉頭的酸澀滋味,

  他為什麼要將自己搞成這樣呢?堂堂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如此軟弱不堪?

  她簡直瞧不起他!

  可心頭的酸楚卻遠遠強過了輕蔑,教她不但無法對他置之不理,反而更熱切地想拉回他。

  她要拉回他,她要看到從前那個溫和幽默的好男人。

  她開車前往超市,狂買了幾大袋的食物和日常用品,分了兩三趟提回他屋裡,塞滿他的冰箱,也備齊了他平常會需要的用品。然後,她不顧他不耐的抗議,堅持進廚房為他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她的烹飪技術並不怎麼樣,只會做一些相對簡單的料理,但無論如何總比他吃泡麵虐待自己的胃好。

  「我花了這麼多心思作的,你一定要給我吃下去!」她拿著鍋鏟,幾乎是用一種近乎威脅的方式盯著他進食。等他吃完飯後,再強迫他清洗自己用過的餐具。

  從此之後,兩人這樣的互動成了一種常態。她總會突如其來地出現他面前,替他打掃屋子,煮飯給他吃。

  曾經有好幾次,他假裝自己不在家不去理會門鈴聲,結果幾個小時後當他打開大門準備出去時,卻愕然發現她抱著一袋東西坐在樓梯間等他。

  他只能認輸。

  她的堅決與耐性讓他無處可躲,只能由她闖進他頹廢的生活。

  漸漸地,他氣色好多了,臉頰不再瘦削,慢慢豐潤起來,眼皮下也不再是嚇人的闇黑,偶爾,雙眸還炯炯有神。他穿的襯衫、長褲,也不再縐巴巴了,她有時替他送洗,有時親自熨燙,讓他衣櫃打開,隨時有乾淨筆挺的衣服可穿。

  而因為她每星期總要替他的屋子來一次大掃除,他逐漸不亂丟東西了,因為每回看她打掃完後那腰酸背痛的姿態,他總會一陣莫名愧疚。

  她工作很忙,經常在跟他吃飯吃到一半或打掃屋子的中途接到醫院來電召喚,她會匆匆離開,可也會在幾個小時後回到他家,繼續未完的家務。她每個禮拜有固定的休息日,可她從來不曾在自己家裡休息,總是跑來他這裡忙忙碌碌。

  連續幾個月都是如此。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愈來愈覺得對不起她。有時候,甚至會感覺自己正在蹂躪一個女人,蹂躪她的精力,她的心。

  他有什麼資恪讓她付出這些?有什麼資格從她身上得到這些?

  這天,沈修篁一個人出門亂晃,一路上想的都是韓戀梅為他做的一切。

  他發現自己開始困擾了,自從胡蝶蘭去世後對所有事情不聞不問的態度動搖了起來。他似乎又開始在乎起某些事,至少,開始在乎起她為他做的事--

  他閒踱了一天,直到晚上八點多才慢慢踏著夜色回家,沒想到剛準備掏出鑰匙,便看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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