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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月光    


  「那你說,你是要這妖女還是武林盟主?」

  「我我要……」

  「啥?武林盟主?」向雲飛一語未斷,高鵬卻已高聲接下了他的話。「好!迷途知返才是好男兒!」他反身揚刀,朝著這棚子裡的武林同道高聲說道:「想來是這妖女在這位兄弟身上施了什麼妖法,今天各位就當救人,在此誅殺這妖女,救回白詩海前輩的徒弟!」

  「你、你不能傷她……」

  向雲飛神思迷離間,自唇邊逸出這麼一句,可是這時群情倏然激憤,他這樣輕聲細語,又哪裡有誰能夠聽到?

  高鵬揚刀一揮,棚中近百人撞翻了桌椅相繼站起,人人兵刃在手,彷彿下一刻便要往水輕煙身上刺落。

  水輕煙不敢相信地望著遠處定定不動的向雲飛,口中喃喃無覺的反覆喊念著:

  「大哥、大哥……」

  見他站在原處呆怔著與自己對望,水輕煙忽覺耳邊傳來一聲破裂,像是什麼東西碎了,卻又不見蹤跡,只覺得心頭疼痛……

  「小姐小心!」竹芽兒忽地向她尖叫一聲。

  水輕煙突感座馬長嘶人立了起來,她來不及反應,眼見就要落下!

  竹芽兒千鈞一髮的抄抱起水輕煙,身子一個飛旋,便與她同坐落同一匹馬上。

  竹芽兒怒道:

  「狗賊,放暗器打人!」她暗自慶幸馬兒雖死,但主子絲毫無損。

  高鵬哼聲叫道:

  「妖女該死!」

  他暴喝一聲,棚中百人瞬時如潮水暴湧衝出。竹芽兒眼見勢頭不對,兜轉馬首當即要跑。

  在她身前的水輕煙神思依舊驚訝,僵直的目光仍在遠處的向雲飛身上緊瞅不放,就連竹芽兒清喊了聲:「坐穩了。」她亦渾然不覺。

  竹芽兒喝斥一聲,馬兒當即開跑,後頭追兵哪肯就此甘休?自是拔足跟進。

  「輕煙……」眼見著馬兒反向而行,向雲飛這才醒悟過來。

  他連忙要向前追去,可手足與身上大穴卻讓天刀幫的門眾給制住了。

  「兄弟,」一名不相熟的漢子擋在他面前說道:「既然回頭便別再犯錯。」

  向雲飛聞言一怔,身子僵直的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領著眾人去追水輕煙的高鵬轉了回來。

  他一聲歎氣,極惋惜地說道:

  「唉,可惜給跑了。」

  「……跑了……」向雲飛唇齒喃喃。

  高鵬邪邪笑道:

  「是啊。唉,向兄弟,你別擔心,明日我們會師太湖,直搗邪教總壇,到時你親手殺了她,建下大功,這『武林盟主』的寶座還有誰能跟你爭?」

  「武林……盟主……?」向雲飛依舊僵直不動。

  高鵬暗暗冷笑,高聲一呼:

  「各位正派的師兄弟們,請隨我們到福多客棧會師,明日我們再一塊殺到邪教總壇去!」

  百人一陣高呼,頓時齊步奔走。

  在這轟天齊步的喧擾聲中,向雲飛覺得自己也跟著在走。

  可他是怎麼走的,他不曉得。他走了多遠,他不曉得。他走到哪,他不曉得……他神思晃蕩,只知道在這擁擠的長長人龍中,他是自己一個人獨自走著,身邊空空蕩蕩,竟有種全然的孤寂。

  他有種感覺:他的身邊,沒有了她。

  第十章

  「小姐……」

  夜深入魅,細雨虛微,高樓閣,薄煙水,風擾蒸雲,月隱星淡,是夜,秋意微微,然而樓中之人卻甚感風寒刮骨,恍惚隆冬已至。

  「小姐……你、你別不吃不喝,連話都不說好不好?我、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了……我我……」

  竹芽兒自駕馬奔離那座破爛茶棚後,不過晌午,她便牽領著離魂似的水輕煙回到太湖總壇。

  水輕煙一回到壇中,便在這臨近湖面的樓閣中一直呆坐著,時至此刻,已然丑時有過,樓高風搖,水輕煙已然在這座樓閣中呆傻了六七個時辰不止了。

  她不言不語、不說不笑,甚至沒有吃喝、沒有動作,就是一點喜怒哀樂的表情也無法自她蒼白而迷茫的臉神中窺出絲毫。

  大敵當前,壇內門眾接續回報敵情,水輕煙恍若未聞。夜入深邃,近心體貼的竹芽兒捨不得她這樣迷離愁蹙的困坐一處而陪伴左右,她亦似神思不覺。

  她就像掉進了一個只剩她自己的境界,這地上的一切人事景物彷彿在某個瞬間悄悄的泯滅了蹤影,完全脫出她五感所能捕捉的範圍,只剩胸臆裡的那顆心,還殘有著惟一一抹難以明白的思緒。

  她倚坐高閣,冷涼的手臂緊緊貼附在圍欄之上,頭頸傾靠著、長髮低垂,眼見著湖霧搖蕩,夜景舊如往常一般美得近乎鬼魅,水輕煙迷亂的心思忽然有著驚覺,驚覺著這人事的變化竟更勝於四季的變遷。若不,為何只在一瞬之間,那個與自己情意相傾的人竟會以那麼迷離而失神的眼色與自己對望?

  「……我不懂……」

  竹芽兒恍然一驚:

  「小姐?你、你說話了?」六七個時辰下來都沒聽她開口說過一字,甚至是一聲歎息,等得她心急如焚。

  水輕煙這時兩眼空洞地呢喃吐出了三個字,雖然只是短短三字,卻令竹芽兒歡喜的上了天了!

  「小姐,你累不累?我們回房休息好不?」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水輕煙收束心神,眸光黯淡的回望她。

  「竹芽兒,你懂嗎?」

  竹芽兒不知她所指為何,只能怯怯的搖著頭。

  「……你也不懂?我也是,我也不懂……」她喃喃囈語,又再別開臉,呆望著白煙升冉的太湖。

  好不容易挨她肯說那麼些話,竹芽兒再耐不住性子,開口便道:

  「小姐,你是要我懂什麼?你再跟我說說話,我就會聽懂。我一懂了,跟你再說話,那你也會懂了。」連說了一些懂啊不懂的,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可她憂心水輕煙這副從未有過的失魂落魄模樣,就是再說些什麼怪得不成語句的話她也不管了。

  水輕煙軟軟回過臉,眉微蹙、唇薄抿,神思淡淡,凝眸看著她好些時候,那彷彿再不開啟的檀口才又幽幽的說了。

  「我不懂,大哥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人家罵我妖女,他會生氣、會掄拳打人,可怎麼到了最後,他卻用那種撲朔迷離的眼神看我?他知道我不是妖女,他也說我不是妖女……可為什麼最後他卻沒跟我們一起走……我不懂……」她幽幽地說著,眉睫間的愁苦與難受愈漸愈濃,點點滴滴,盡數匯聚在她那秀美的面容。

  她停了字句,沒再說話。竹芽兒也沒了聲音,因為她不知該說什麼話。

  待過片刻,竹芽兒心中難過的再也挺不住,眼眶裡的眼淚一掉,兩手隨意在臉上亂揩,張口說道:

  「我知道小姐說的是公子爺,我也不懂他為什麼沒有跟我們回來,我只知道公子爺讓那天刀幫的惡賊說了幾句、講了幾聲便愣在那裡動也不動了……那、那惡賊一定是在公子爺身上施了什麼邪咒,要不是如此,公子爺這種實心實腸的人又哪裡會眼見人家追著我們卻袖手不理?」她邊說邊揩淚,神情激憤起來。

  水輕煙失神說道:

  「邪咒?他們說我是妖女,他們是正派人士,怎麼他們會施邪術,可我卻不會?」

  竹芽兒怒道:

  「哼!什麼邪啊不邪的?他們這些含血噴人的惡徒才個個都是妖人!還說要是公子爺殺了小姐人家才會稱他一聲武林盟主,嘿嘿,這分明是他們自個兒沒膽跟我們動手,所以才想誆騙公子爺替他們出頭。」

  竹芽兒話至一半,樓欄邊的水輕煙忽地霍然站起。

  「是……是啊……」

  竹芽兒嚇了一跳,她喃喃念道:

  「小……姐……」

  水輕煙倏地伸掌握住竹芽兒的兩隻臂膀,杏目圓睜,忘情地搖撼著她猝不及防的身子。

  「借刀殺人!他們是要借刀殺人!」

  她陡然停手,竹芽兒總算穩下了身子。可心念一個清明,掩抑不了的氣惱與悔懊卻同時竄上心頭。

  「我怎麼沒想到、我怎麼沒想到?!我、我、大哥說一是一,他要一輩子待我好那一定不會騙人的。那天刀幫的高鵬見大哥功夫好,跟我們又親近,自然是從大哥身上打鬼主意!我真笨真蠢,怎麼沒想到這層?還當他是、當他是……」

  話到一半,水輕煙心中已釋然,相信向雲飛並沒有不要自己。心思一下豁然,當即歡喜至極的又哭又笑了起來。

  聽到這話兒,竹芽兒手足無措,不知是安慰還是不安慰好。可她這時心中霎然明白青冽那日為什麼要向自己問那些話,自己的主子果然是與向雲飛兩情相悅了。

  水輕煙喜極而泣的哭了一陣,隨手要擦去臉上已然讓風拂冷的淚。

  竹芽兒手上一快,掏出繫在腰上的手絹細細地為她拭掉淚水。

  「……小姐,」竹芽兒邊擦拭著淚水,邊略有遲疑的說道:「我也想相信公子爺,可是……公子爺不是說,他要武林盟主,卻……卻……」「卻不要你」這四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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