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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金吉    


  「他在哪裡?」慕容霜華站了起來,巴圖爾似乎當下就明白了什麼,卻掩飾得極好。

  「正好,看樣子大家都吃飽了,就各自回去吧。我就陪同殿下去看看你的護衛的情況。」巴圖爾表現得極有風度,慕容霜華卻恨自己竟然連反擊的餘地也沒有。

  藍非未來將會是文官或武將的最高統帥,他也許會克紹箕裘,退役後投身官場,更也許會繼續待在軍中,憑他的能耐當上驃騎大將軍或禁軍總統領是遲早的事,所有人都這麼相信,但她卻讓他被當成牲畜一樣烙印,這是恥辱,也是她的過失!她慘白著臉跟著巴圖爾來到部落安置馬匹的另一處營區,他們甚至直接在馬廄裡便要執行名為赦免的烙刑。

  兩名虎背熊腰、裝扮顯然是巴圖爾近身侍衛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架住藍非。巴圖爾的近身侍衛與昨日那些守衛完全不同,只有他們族內武藝最高超的人能成為族長的近身侍衛,顯然巴圖爾早就有計畫。

  藍非為何沒反抗?她想起她對藍非說過的話,她應該要有自覺的,藍非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給她惹麻煩,除非是別人刻意挑起爭端,就像昨天一樣。所以今天他甚至連反抗也無,就被巴特爾的近衛帶走,才會一點騷動也沒有。

  「住手!」慕容霜華先巴圖爾一步闖進馬廄,卻只趕上看著一個羅賽人提了一桶水往藍非當頭潑去。

  「忘了告訴公主殿下,我當然知道你的護衛不是羅賽人,要他接受羅賽族的方式並不公平,所以我採用了另一個折衷的方法。」巴圖爾在後頭幾乎是悠哉地道,「這個銅項圈只要你們回到大辰就能想法子取下來,如此便皆大歡喜了,不是嗎?」

  慕容霜華已經沒心思理會巴圖爾了,她來到藍非身前,看著他頸上已經焊死的項圈,方纔那桶水雖然稍微將項圈焊接處冷卻了,他的脖子還是被燙得發紅,她直覺就想伸手去撥開那熾燙的項圈,巴圖爾卻一把抓住她的手。

  「當心,還很燙。再給他澆些水吧。殿下,退開些。」

  慕容霜華只能看著兩名羅賽人在他身上倒下一桶又一桶的水,那絕對稱不上讓人感覺受尊重的待遇,她看著藍非,而他一臉平靜地直視她的眼,彷彿要她明白,他能夠隱忍,他不要她在這時和巴圖爾起衝突。

  慕容霜華定定地看著他。這時候只有看著他,她的怒火才不至於燒得她忘卻理智,只有看著他,才不會在這無力的一刻想起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戴上項圈和烙刑相比,並沒有讓人比較釋懷。因為慕容霜華旋即想起在巴圖爾後宮所在的營區裡,也有些女人是戴著項圈的,她們顯然是因為服侍巴圖爾而得以與奴隸有所區別。

  她希望巴圖爾不是有某種獨特的興趣。慕容霜華這下反倒有些擔心了。

  察覺藍非的視線往下一轉,瞪著某個點良久,慕容霜華循著他的視線,才發現巴圖爾還握著她的手,她不著痕跡地抽開了手。

  而巴圖爾靜靜地看著一切,甚至在最後接收到藍非不友善的注視時,有些饒富興味地笑了。

  一名潑水的羅賽人上前確認項圈已經完全降溫,轉身向巴圖爾稟報。

  「那麼,我想回營帳休息了,族長大人應該沒有別的『節目』了吧?」慕容霜華實在無法阻止自己語帶諷剌。

  「當然。」巴圖爾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就和『您的』護衛回去歇著吧,有什麼需要吩咐給其他奴隸就行。」

  慕容霜華做了幾次深呼吸,她原想跟過去一樣露出所謂「得體的微笑」,卻不料這回她真的笑不出來!她也不費心深想了,直接扭頭便走。

  她先去找巫醫,討了燙傷的藥便一刻不耽擱地回到營帳裡,讓帕瑪去提來乾淨的水,待藍非換了件衣裳,他一邊把頭髮擦乾,她則立刻幫他上藥。

  傷口不只起了水泡,貼近接合處的兩處傷口甚至有嚴重灼傷的痕跡,慕容霜華一口氣梗住。一路上藍非沒開口說話,她心裡也因為愧疚而忐忑著,直到這一刻才忍不住看向藍非,卻見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慕容霜華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原來那麼澄澈明亮,因為被潑了一身濕,黑髮和長睫都仍有水氣,看起來竟然顯得有些無辜……

  她原本窒悶的胸口像被什麼揪緊了,心緒紊亂地躁動著。

  「對不起。」她沒料到開口時她的聲音竟有些顫抖,像泫然欲泣。她從來不曾如此軟弱,而這時萌現的軟弱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惡。

  她將會是女皇,此時此刻,她該做的不是透露自己的軟弱,她應該要讓他知道,他不會白白承受這些屈辱;她應該展現她的魄力,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帶著他夾著尾巴逃走……

  藍非眼裡有些什麼閃動著,但那些情緒就和過去一樣難以捉摸。「我沒事。」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安撫,倒不如說較像保證,「不是你的錯。」

  他當然不會說那是她的錯。慕容霜華心裡清楚,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替他把傷口處理好。

  而藍非默默地,眼瞼半垂,收斂著自己的呼吸,他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讓他心神不寧的香氣,尤其處在羅賽族這種充滿各種汗水和牲畜異味、並且以濃烈嗆鼻的香料做薰香的環境裡,她與週遭格格不入的氣息更讓他在意。

  她胸前垂下的長髮又拂過他嚴謹地擱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沒縮回手臂,只是收攏五指,開始把過去在各種混亂的環境裡讓自己保持冷靜的方法全用上。因為出生那時未足月,他小時候身體一直過於貧弱,父親在他五歲時就讓他習武,所以要如何控制自己,讓心緒如止水般不起波瀾,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他幾乎以為自己像過去一樣做到了,然後慕容霜華的手指撫上他鎖骨灼傷較輕微處,只有些許泛紅,她仍然用手指輕輕推著膏藥,她專注得不知自己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和頸間,藍非身子一顫,只覺一股惱人的,難以言喻的痙攣與酥麻感,從她摸過的那處肌膚竄向心窩,接著熱氣湧向全身……

  「怎麼了?」慕容霜華注意到他輕微的顫抖,稍稍退開,藍非卻撇過頭不讓她見到自己的神情。

  「沒事。」他有些倉促地離開她,起身後才發覺自己的舉動太無禮了,於是有些僵硬地朝她行禮,退到五步之外。「末將已經無恙,殿下休息吧,請允許末將告退。」

  「……」他是要退去哪?慕容霜華挑眉,看著他盯著地板,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她發現,這傢伙只要旁人疑似逾越他心裡某道界線……雖然不知那是一道什麼樣的界線……他就會把自己退到最保守的位置上,例如現在他滿口「末將」和「殿下」。

  他小時候進到宮裡,都不知要向她下跪,就是站得遠遠地,臉色蒼白地冷睇著她,而她的父皇因為疼愛這個晚輩,從來沒怪罪他,還親口允諾藍非可以有特權。這樣的人開口閉口「末將」,實在很好笑。

  而且他耳朵好紅啊!慕容霜華忍住笑,故作正經地道:「不許。我不是叫你要先用膳嗎?」

  「……」

  慕容霜華讓帕瑪去招來巴圖爾的廚師,一開口就點了一連串羅賽族慶典時才會享用的奢華菜色:烤羊羔,烤乳豬,馬奶酒,甚至是羅賽族沒有,得和大辰或高陽以物易物換取的珍貴蔬果,洋洋灑灑一大串,然後嬌聲嬌氣地道:

  「本公主只要受到驚嚇,就會想要大吃大喝,我相信你們族長大人不至於那麼小氣,羅賽族第三大部落,應該不會這點東西都拿不出來吧?」這些應該夠藍非吃個八分飽吧?他們吃飽了撐著找她的人麻煩,她慷他之慨以他膏粱來犒賞她的人,很過分嗎?

  第3章(1)

  慕容霜華幾乎一整天都在關心藍非脖子上的傷口,得空就走過來東看看西瞧瞧,一下子拿扇子往傷處掮風,一下子拿手巾擦他根本沒流汗的脖子,她謹記著巫醫的吩咐,傷處的藥薄了就再抹上,還不時吹兩口氣。

  剛開始藍非沒提防,身子一顫,差點又要狼狽地躲開,熱氣不由自主地往臉上竄。後來他乾脆在自己睡臥的地方打坐,她來檢查傷口時他就八風吹不動,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雕像,由她去折騰。

  但就算是這樣,一整天下來也會讓人受不了。

  藍非,大辰皇朝精英軍隊首領,敵人以「武煞」這個恐怖的字眼稱呼他,他在戰場上經歷過諸多難以想像的考驗……可是面對這個把他當成受傷的小動物,時不時就走過來拍拍吹吹摸摸還一臉理所當然的女人,他的理智正在一片片崩潰。

  到最後,只要坐在帳篷另一個方向的慕容霜華稍微一有動作,他的心就打個突,哪怕表面上不為所動,但全身所有知覺和感官卻都不由自主地跟著她打轉。最可恨的是當他發現她其實沒有打算走過來,只是起來走走,或到外頭看看,或做別的事,他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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