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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張小嫻    


  「這個小魔鬼,讓她多活一天吧」他哺哺道。

  7

  楓葉街是樂城著名的紅燈區,有成打的妓院,五家在左邊,六家在右邊,閻背香那家叫「樂土」的妓院兼住家就在盡頭,門外有兩隻巨大的黑狐狸把守。它們一雌一雄,雌的那只有一雙媚眼,能嗅到進來的客人身上荷囊是否飽滿;雄的那隻眼神兇猛,擋住想進來搗亂的邪魔和尋仇的冤魂。

  推開那道樓花金色大門的時候,門口兩座獅身女人臉的鍍金雕像嘴裡吐出火焰,歡迎閣下來到人間樂土。在「樂土」的中央有一座旋轉木馬,吃了迷藥的妓女坐在無精打采的獅子、老虎、野豹和馬兒身上,擺出誘惑而大膽的姿勢,玩弄著情慾的遊戲。

  閻背香就住在頂層的房間裡,那兒有個陽台,可以看到下面的一切。這一刻,他正耐心等著他的小魔鬼上鉤。他知道還有一點時間,所以留在書房裡看書。這兒的藏書比得上最博學多聞的學者,閻背香什麼書都看:歷史、傳記、哲學、文學、詩歌、淫書、妖術、魔道,統統不拘一格。他對知識的貪婪絕對不下於他對金錢和欲樂的貪婪。

  時候差不多了,他把正在看的一本書放下,那一頁提到一種不是人也不是鬼的恐怖生物一吸血鬼。

  「今天晚上,我就是吸血鬼廠」他淫笑,離開書房,回到他那個有錦緞華蓋大床、床上鋪了獸皮的房間去。

  他踏進去的時候,發現藍月兒已經在他房裡等著。她身上披著黑斗篷,帽兜下的一張臉暗沉沉的,有一股陰氣。他稍微嚇了一跳,猜不透她是怎樣進來的。

  「是守門的人把我帶到這兒來的」藍月兒告訴閻背香說。她褪下帽兜,露出一張臉,嫵媚的眼睛朝他看。

  那雙眼睛馬上使他鬆懈了,怪自己在她身上用的妖術也許重了一點,才會讓她看起來有點邪。他以為只要過得了他養在外面的兩隻黑狐狸,也就傷不了他閻背香。當然,他並不知道,這個時候,那兩隻守門狐狸正睜著驚恐的眼睛躺在外面,一群蝙蝠在它們身上舐血。

  「閻先生,你這兒好漂亮啊!」藍月兒靠在房間的陽台上,看著下面那個旋轉木馬說。

  他慢慢走到她身邊,淫邪的眼睛看著她,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休息吧」

  她轉過頭來朝他看,含笑問他:「閻先生,你不認得我嗎」

  他狐疑了一下,笑吟吟地問:「我們見過面嗎?」

  藍月兒點頭。

  「會不會是在前生」他故作多情地問她。

  他真是令她作嘔,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丟下去餵獅子,但是,一個人總有權知道自己為什麼該死。

  「你那時候不是要我好好記住你嗎」她臉上毫無笑意。

  他黑色圓禮帽下面的臉孔瑟縮了一下,他只對一個人說過這句話,是個小丫頭,從他手上逃走了。

  「你想起來了」她說。

  「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他說,暗忖著她到底想怎樣,很奇怪她為什麼好像沒中他的妖術。

  「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她詭異的眼神瞪著他。

  他戒備地退後一步,用妖術包圍保護住自已。

  「什麼事情?  他問。

  「你好臭!」她啤一口道,眼睛因暴怒而變成紅色。

  他轉身想逃,她身上的黑斗篷突然開展,像羽翼,把閻背香整個人捲起來,丟到那張鋪獸皮的床上去。

  「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世上是沒有上帝的」她來到他床邊,緩緩對他說,聲音如歌。

  一陣翅膀拍擊聲,一群飢渴的吸血蝙蝠好像聞到了獵物的味道,從房間的陽台撲進來,鼓翼轟聲震耳,嘶叫著撲向床上那個人,以銳爪抓住他。

  有生以來頭一次,閻背香所學的妖術派不上用場,也救不了他。他睜著恐懼的眼睛,身上爬滿狼吞虎嚥的編幅,這群野獸吃得滋滋有味,懶理血花四濺。不消一刻,床上連一根骨頭和一滴血都沒有了,只剩下獸皮上的一頂黑色圓禮帽。

  藍月兒哺哺唱著歌,是友情的歌,唱給那位用自己性命救了她的鞦韆女郎聽。她順順髮絲,藍蝴蝶在她頭上飛舞。她拉起帽兜,把臉藏起來。由得那些蝙蝠去享用吧,她才不要吸閻背香的血,這個人的血只會沾污她。

  爾後,她放走了旋轉木馬上面那些可憐的妓女,讓她們回家,也釋放了那群瘦骨磷峋不得溫飽的動物。

  沒有人關心楓葉街「樂土」  的閻背香去了哪裡,只知道他走得很急,連那頂他從不脫下來的黑色圓禮帽也忘記帶走。然而,即使他死了,也無人聞問。

  房間裡的浩瀚書海從此失去了它們的主人,卻並不孤獨,知識從來就不孤獨,是那些讀它們的人覺得孤獨罷了。

  8樂城的主街上,人們滿懷期待等著昨天那個小丑出現,主要是女人和小女孩。她們都聽過那音樂小丑的事了,說他賣的八音盒很漂亮,裡面的音韻聽起來像回憶的旋律,聽得人心頭暖暖的,甚至掉下眼淚來。即使是樂城這樣一個繁榮的古城,什麼昂貴的東西都可以買到,也沒人見過像小丑賣的八音盒那樣稱心。

  但是,今天晚上,她們要失望了。

  燕孤行前幾天在大街上聽人說歌廳那邊很熱鬧,有一個著名的歌舞團在那兒登台,每晚都座無虛席。他決定到那邊去看看。

  歌廳外面擠滿等著入場的觀眾和兜生意的小販,高聲叫賣他們的貨物多麼美好。一個養蜂人的整顆腦袋被蜜蜂重重包圍,賣的是青春蜜糖。一個誅儒坐在一隻傻氣的大黑熊肩上,把一個籃子吊下來,賣的是來自深山的不老藥。一個綠發老女巫面前漂浮著一個貨攤,賣一種洋囡囡,那些洋囡囡的眼睛像人。

  「抱一個洋囡囡回去吧,姑娘們!洋囡囡會聽你說心事,而且保證能守秘密」老女巫高聲說。

  但夢三杵在老女巫的貨攤前,看著那些洋囡囡出神。

  老女巫能閱讀人心,對他說:「樂師,送一個給你喜歡的姑娘,她會感動得掉眼淚。」

  但夢三一臉羞紅,匆匆付錢抱走了一個洋囡囡。這些洋囡囡不知道是什麼做的,那雙大眼睛比人的眼睛還要聰慧,一副很懂世情的模樣。女孩都喜歡洋囡囡,他想進一個給藍月兒,她有心事,可以跟洋囡囡說,不用把什麼都藏在心裡。

  貝貝悄悄在小侏儒手上買了不老藥,回過頭來剛好看到但夢三抱走一個洋囡囡。她曳到老女巫面前,看到老女巫的圓錐帽下面露出又粗又硬的綠發,興奮地問她:「你是不是住在綠色山脈上的一座黃色修道院裡」

  「你怎麼知道、」老女巫狐疑地問。

  「有一個跟你一樣綠發的小女巫坐過我們的天鵝船,你們是一家人嗎」

  「我了然一身」老女巫冷冷地回答,卻又悲從中來,忍不住對貝貝說:「我給趕出來了」

  「為什麼、」貝貝睜著好奇的眼睛問。

  「還有什麼?一個女巫愛上幾人,就會有這種下場,最後連飛翔的本領都失去了,只能賣弄些彫蟲小技」老女巫滿腔怨憤地說。

  貝貝眼裡充滿同情,對老女巫說:「改天有時間來我們天鵝船喝杯酒吧,那艘船就停在樂城河畔」

  「你是想聽我酒後吐真言嗎?我雖然老,還不至於那麼笨。」老女巫咆哮一聲,嚇得貝貝連忙掉頭跑回歌廳的後台去。

  燕孤行站在大黑熊和小保儒旁邊,他用不著高聲叫賣,只需要把八音盒全都打開來,便勝過所有廣告。

  綠發老女巫注意他很久了,等到歌廳外面的人沒那麼多的時候,她走過來,那個貨攤也跟著飄在她屁股後面。她那張臉上佈滿孤獨的皺紋,表情凶巴巴的,盯著那些八音盒看,然後每一個都拿起來放到耳邊聽一遍。

  燕孤行看著女巫,發現每當她傾聽一個八音盒的音韻時,臉上的表情便放鬆了一些,也暖和了一些,最後,那張臉上竟有些羞怯。

  「小丑,我要這個……給我的洋囡囡聽」老女巫終於選定了一個八音盒,對燕孤行說,並在腰包掏錢給他。

  「謝謝」燕孤行從耳背變出要找贖的錢給她,這是他跟小丑魔術師學的小把戲,習慣了,竟忘了對方是個女巫。

  老女巫看著他,說:「小丑,小心生病,你骨頭裡都有寒意」

  燕孤行微微怔了一下,回答老女巫說:「謝謝你,我會留心」

  他並沒有把老女巫的話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已比一條牛還要強壯。老女巫離開他的貨攤時,一直把那個八音盒放在耳邊,沉醉地聽著。燕孤行覺得好笑,她根本不是買回去給那些洋囡囡聽,而是自已想聽。

  他回過頭來的時候,面前站著兩個姑娘,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樣子漂亮,身上穿著金色舞衣,閃閃亮亮,定定地看著他那些八音盒。

  「小丑,這些八音盒是你自已做的嗎」她們其中一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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