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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謝璃    


  「……」她緘默良久,似有無盡悵然,終於無聲舒口氣,緩緩說著:「他不是我的未婚夫,他是程如蘭的未婚夫。」「有什麼不一樣?他看到的還是同一個人啊!」「傻子!」她拍一下他的頭,「靈魂不一樣啊!你無法永久愛一個軀殼的,只要我不走,讓如蘭回來,日子一久,他感受到不對勁,一樣會離開的,他愛的是程如蘭的心,不是我的心。」說到最後,聲線薄弱欲斷,顯見這番解釋對她而言有多困難,他從未真真實實愛過一個人,該千方百計留下對方,哪來一堆苦衷。「他對你不好,是不是?」他作出猜測。

  「不算是」她想了一下,盡量中肯地敘述,「算是一場誤會吧,他對每個人都好,而女人,也容易對他好,坦白說,我喜歡他勝過他喜歡我,為了他,我做的改變不少,加入登山社後,他很照顧我,我以為那就是動心了,愛讓人盲目,視而不見,一直到畢業後,不見他正式表態,我還以為,工作忙碌的他,不想那麼快定下來,我可以等待,我擅長等待,這是練琴多年培養下來的耐心,當時不知道,他不需要我的等待,如蘭是我的高中同學,在一次聚會中,他們彼此認識了,開始了一段我並不知曉的關係。」

  「他騙了你?」

  「……他沒有騙我,他從未說愛我,是我自己傻,傻得不可思議,傻到看不出他們之間別有意味的眼神;傻到以為如蘭拒絕三個人共游是因為不願佔了我和維良相處時間;傻到聽見她宣佈婚訊,以為是一場玩笑,傻到去質問維良,讓他殘忍的說出事實;傻到在證實的那一刻,只想做一個無知無覺的人,遠離椎心的痛……」她越說越快,到最後胸脯劇烈喘著,嘶啞的嗓子再也說不下去。

  「你做了什麼?」兩手包握住的十指透問及此事冰涼,不停顫慄著。「我做了什麼?我……「她做個綿長的深呼吸,平復激動的靈魂。」細節不是很清楚,只記得衝出他的辦公室,上了車,加油門,一直加油門,老覺得不夠快,想盡快遠離一切……」所有的衝動,造就了誰都不願意發生的結局。他何必讓她再重述?他幾乎可以想像那不顧一切的飛馳,只有毀滅一途,而又是怎樣的痛苦,才能令一個人心神俱喪?

  「還痛嗎?」他指指她的胸口,「傷口痊癒了嗎?」

  「不怕,只剩靈魂,感覺不到rou體的痛苦的。」

  「我是指……你的心」她再度沉默,表情複雜。「那……為什麼在程老師身體裡待下來了?」不想再令脆弱的她為難,他換個問題,「程老師去哪裡了」

  「這都是我的錯。」她小聲地答,「真是我的錯,不甘心離開人世的魂魄到處遊蕩,只想找如蘭問個清楚,她為什麼瞞我瞞了這麼久,那一天,她開車經過同一個出事地點,我忍不住追上去,沒想到,她居然看得見我,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車子失去控制,撞上了橫向經過的卡車……」

  「嘎?」他沒想到程如蘭的車禍竟是因為見鬼!

  「她的身體受創不大,精神卻受到極度震撼,一時魂飛魄散,找不到路回來,我是罪魁禍首,她就要訂婚了,不能就這麼躺下去,再說,我離開人世太匆促,來不及交待一些事情,我需要一個行走自如的軀體所以,就趁機待下來了。」「

  所以老師怕曬,怕看得見你的魂魄的狗?」剎那間,所有的疑點,一一連結上了。「嗯,我元氣太弱了,這畢竟不是我的世界身體也不是我的,我盡量扮演她的角色,等如蘭回來,卻常常力不從心,把她原本給學校的好印象搞砸了……」難怪她常在狀況外,總是無端恍神,三不五時戴著那頂草帽遮陽,而一受驚嚇,便上演離魂記,飄蕩在肉身外,看著一群為她亂成一團的人們慌張奔走。

  「程老師回來過,對吧?」他想起到程家探訪她的那一次,她反常態的表現。「是,如蘭回來過,但不完整,七魄少了一魄,所以反應不夠快,也記不起許多事,你那樣對著她喊,她一時受不了,神識又脫身了,其實我得謝謝你,因為你,我才有機會用正常方法向我母親交待,讓她晚年無虞,如蘭的身份不適合出現在我家,我母親始終不諒解她和維良,我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人選,安曦,我知道我不能給你太多承諾,我的時間不多了,但是如果有機會不管是今生或來世,我會好好報答你,我發誓……」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的愛……」他遽喊。說出來了,就這麼毫不顧忌地表白了,他把臉埋進她的兩掌,莫名的痛若漸漸蔓延。她的願望已了,不會再為任何人留下了。

  「安曦,你沒見過真正的我呢!你以為你喜歡上的是誰?」她啼笑皆非,心疼地輕撫他的後腦杓。

  「我有你的照片,我愛你的靈魂,我不管你在誰的身上,我愛宋伊人,請你留下來,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不會像姓沈的傢伙一樣傷害你,真的我發誓,求求你……」掌心裡,她察覺到了溫熱的濕氣,那是他的淚,刀子心一酸,不知如何平撫這段走岔了的關係。「這不公平吶,如蘭必須回來……」

  「他們對你才不公平!是他們害的,為什麼他們可以快活一輩子,你就不能?」他仰起臉怒吼。她拚命遙頭,「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己造成的,沒有人能勉強別人愛自己,是我太脆弱,承受力太低,人生很長,傷害了自己,傷害了愛我的媽媽……」

  「不要這樣說,請你不要說——」他猛然緊緊環抱住她,在刀子肩頭啜泣。刀子被動地讓他擁抱,調整呼吸的節奏,努力表現平靜,一派輕鬆地說:「安曦,你瞧,我什麼都不能給你,就連擁抱,都得借助別人的身體。你太年輕了,你是個好男孩,有大好前程,等你二十六歲時,世面見多了,也許瞧也不瞧我這種女生一眼,到時想起十八時說的話,就會笑自己笨不可言……」

  他立刻抗議:「誰說的?我沒什麼了不起,我老子是個無惡不作的大流氓,奶奶也怪裡怪氣,哪裡比得上你彈得一手好琴,有個把你當寶的媽媽,我永遠不會嫌棄你!」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都太遲了,即使你不介意年齡上的距離,也沒有機會了,宋伊人這個女人,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了。安曦,你聽我說,永遠別看輕自己,好好生活,好好努力,如果你隨便度日,我會很遺憾的,謝謝你帶給我最後一段人世的回憶,我都放在心裡,所以……」她因哽咽而停頓,「所以,請你放開如蘭的身體,不能對她不禮貌,好嗎?」她提醒了他一個重要的事實,她失去了和人正常溝通的憑借之後,不過是縹緲的魂魄,無論擁抱有多真實,肌膚有多溫熱,心跳有多快速,這副軀殼始終不是真正的宋伊人,他如何和一團空氣相愛?

  他的愛情,注定來得突然,去得倉皇。不情願地放開她,隔了兩步距離,他看著刀子,極力隱忍滿腔洶湧的情緒,表現得像個不撒賴的成熟男人,「老師……不,宋伊人,請問你決定什麼要走開?」就是這樣,她要看到的就是他這樣堅強的模樣,最起碼,她沒有再製造另一個遺憾。

  「我不確定,該是這兩天了,程家父母對女兒時好時壞的狀況很困擾,終於決定請人收驚作法,在她聚合完全之前,我就得先離開,記住,別再來找我,別讓如蘭困擾。」「真的確定沒有任何辦法了?你一定要走?」他內心還殘存一絲希望。

  她肯定地頷首。「一定要走,無論用什麼方式留下,都是干擾別人的生命,勉強延續的人生,也無法長久,甚至會引發不可預期的後果,我不能這麼做。安曦,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嗎?我不會傷害你。」

  「那麼,你將會去哪裡?」不管她天下地,有了方向,他總是找得到她。「還不知道,天律自有安排,到時候,又是一個新的人生了。」「我可不可以去看你?」

  「…………」她低頭不語,即使在陰影下,他還是感受到了她的千般為難,她苦笑道:「我想,你不會對一個嬰兒有興趣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忘記一切。」他不懂,更有萬分的不甘心,他既不能愛一團空氣,又不能追求一個女嬰,或許是男嬰也不一定,難道一切已注定,他們只有擦肩而過,停留一瞬的緣分?她並不知道,那一瞬,已在他心裡烙下一個又熱又痛的印痕,他恨恨地咬牙,「那……我們今天應該說再見了」「最好是,無預警的離開,對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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