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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惜之    


  「積極的人被蛇咬,從此搖身一變成為抓蛇人,賣蛇湯、吞蛇膽、煮蛇鞭,不會連條井繩都害怕。」他揶揄她。

  「有人被蛇咬過,從此學會帶木棒、穿長靴上山,學會打草驚蛇、避開危險地帶,你不能說他們的性格缺乏積極性。」

  他不斷餵她吃東西,不知不覺她吃掉二分之一碗,確定她再吃不下,他迅速把剩下的湯湯水水填進肚皮。

  「婚姻不危險。」他下結論。

  「這句話去對擬定家暴防治法的律師法官們說。」她反對。

  「相敬如賓,不加入太多情緒,平平順順過一生不是困難事情。」這是他對婚姻的看法,平凡無波、相助相攜,你可以批評他不夠浪漫多情,卻不能不同意,這種婚姻的危險性最低。

  「偏有人天生暴力,不打配偶日子過不下去。」她為反對而反對。

  「這種比例並不多。」他為贊成而贊成。

  「問題是,你根本不確定自己的婚姻是在比例外或比例內。」

  「只要妳用工作的態度去經營婚姻,我相信妳的婚姻會在幸福那一欄。」

  「那麼篤定?假設我的丈夫以愛為出發,他樂於養我,不准我工作,希望我純粹為了他而活;假設他不希望我出門,以保護為名把我關在家裡,防止我偷渡外遇;又假設為家庭和樂,他要求我和難纏婆婆住在一起,認為委屈包容是婚姻生活最重要的環節……」

  「夠了!」

  無忌阻止她,若婚姻真如她所言,需要那麼多的妥協,算了,維持眼前吧,他願意養她一輩子,樂意看她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委屈,不需誰以「保護」或「愛」為名,買下牢籠將她關禁閉。

  「才不夠呢,我還有好多例子可以舉。記不記得社會新聞中被丈夫全身刺青的少婦?被丈夫水杯砸傷的名模?還有,丈夫外遇還要站出來替丈夫澄清的官太太……」

  「我支持妳不要婚姻。」他舉雙手投降。

  又贏一次!趙憫過分得意,得意忘形的她,讓不該輕易啟動的話題出口。

  「那你呢?」她問。

  「我怎樣?」

  「你要結婚嗎?」那種口氣和小孩子一般──我們是死黨,我不喜歡的你也不該愛。

  「我會。」

  「因為愛情?」她企圖求證。

  「這世界有太多事比愛情重要,妳不要被風花雪月洗腦。」

  「我以為再不濟,有愛情為後盾,諸事不順的婚姻至少比較順利。」譬如丹荷阿姨和媽咪,同樣的對象、同樣的婚姻,丹荷阿姨的順境比逆境多。

  「你認不認識包容退讓?我想,兩個不壞的男女和平相處,不至於太困難。」

  「婚姻能帶給你什麼利益?」

  「我從不要求婚姻帶來利益。」

  「沒有愛情、沒有附加利益,為什麼你要婚姻?」她居然在鼓吹他拋卻婚姻,好讓他們的「友誼」長久?誰說女人不是自私動物?

  「那是我不能避免的責任。」話真心,他從沒想過避開與小悅的未來,即使許多時候,它使他沉重。

  「真奇怪,責任竟比感受重要。」她不以為然。

  「妳從不為承諾盡心嗎?別忘記,為證明我的眼光,妳努力五年,讓自己成為珍珠。」

  「我驕傲自信,我認定自己高人一等,我的努力並不全為你。」她說反話,只為打退他的責任說。

  「是嗎?妳對工作的盡力,不是為了爸爸的期許?」

  「當然不是,我愛當女強人,樂於站在男人頭上,讓他們的自卑迅速衍生。」又說反話,她的驕傲指數破百。

  「意思是,妳只做讓自己高興的事?」

  「當然,我才不笨到去替別人背負責任。」

  「那是妳從未真正受過別人恩惠。」

  「受恩惠必須以身相許?鍾先生,中國人都已經不寫八股文了,你還在用冬烘思想過日子?饒了我吧!虧你還是留美的新時代青年。」

  話題把他逼到危險邊緣,他轉移焦點說:「下次我寫兩篇八股文給妳讀一讀。」

  他不想和她談論與小悅之間的事?算了。

  「聖誕節快到了。」無忌話題轉得順口。

  「我不參加公司舉辦的舞會。」她接話。

  「為什麼不?」

  「報告沒做完,出版社的稿子還沒完成,還有一些公事尚未建檔,我想拚一拚,替自己拚出幾天元旦假期。」她扳動手指計算。

  「所有員工都參加,聽說舞會蠻好玩的。」

  「我知道,小悅要當你的舞伴嘛,你去就好了。」

  別開頭,她刻意伸懶腰,假裝無事站起身,走回桌邊打開電腦。

  她不喜歡在有小悅的場所裡當老二,不喜歡他眼睛只能跟著小悅轉,更不喜歡和他裝陌生。

  看著她的背影,他無言。

  他們之間,有很多話不能說破。

  第七章

  又感冒了,她是個破病少年,再加上老用自創法解決發燒問題,所以十次裡面,有一半自動痊癒,另一半會病得慘兮兮,這次,輪到後者,她兩眼昏花,鼻涕擤不停。

  會議結束,他回到辦公室,看見趙憫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忍不住想笑。

  「把藥吞掉。」

  那是他為她常備的成藥,趙憫和醫生有世仇,上次若不是昏倒,恐怕拖到胃出血她也不會主動找醫生。

  「不要,藥會讓我昏昏欲睡,我還有一堆工作要忙。」她拒絕他的好意,眼睛死盯住電腦螢幕。

  「生病當然要休息。」他扳過她的肩膀,認真說。

  「只是小感冒。」揮揮手,有沒有聽過久病良醫,依這定律,她都可以到市立醫院當主治醫師了。

  「沒錯,只是小感冒,何必把它弄成大感冒,是不是又跑去淋冷水?」

  笑笑,她敷衍一下。「明天就好了。」

  「要是沒好呢?」

  「我保證去看醫生。」

  「妳的保證從沒兌現過。」

  「信我一次吧,我真不能再延宕了,這篇報告明天得交,還有那一堆公文要建檔。」做個鬼臉,她努力表現出沒問題,無奈,鼻水不合作。

  「我可以找別人幫忙建檔。」

  「你不相信特助的能力?」她指指自己。

  「我相信,不過特助的身體也很重要,乖,把藥吞掉。」打開包裝,他把藥丸遞到她嘴邊。

  「我的報告……」她做最後掙扎。

  「我保證不讓妳交白卷。」

  「請問,你念研究所、博士班時,工作上誰幫你的忙?學業上又是誰替你捉刀?」

  「我是我,妳是妳,不可以拿來相比較。」

  「對不起?我偏偏愛比較,偏偏要贏到你的頭上,你可以做到,我也能做到。」說著,面紙往鼻子上一摀,擤出一堆病毒。

  「贏過我又怎樣?」他笑笑,不計較她的嗆聲。

  「到時我就能擁有你的本事,把責任義務看得比天還重。」

  「然後?」

  「到時我會為了家族企業,找個能助競澤發揚光大的少東結婚,你知道的,企業聯姻嘛,錢全進入財團口袋,子子孫孫躺著就吃穿不盡。」她似真似假的話刺上他的心。

  不當真,他不把她的話當真,誰不曉得,她總是心口不一。

  「競澤發揚光大不需要借重其他企業。」倒來開水,無忌捨不得她滿滿的鼻音還要花精神和自己辯論。

  「有幫助總是強啊,況且少東耶,女人夢想中的白馬王子被我碰上,多少算幸運事一樁。」說反話、說反話,她說了一輩子反話,學不來正面說話。

  「妳前幾天才說不結婚。」他提醒她。

  「女人善變啊!」

  「未免變得太快。」

  「還好吧。」

  「妳說不確定自己的婚姻是比例內或者比例外。」他用她的話來做反駁。

  「你也說有包容、有退讓,兩個不壞的男女和平相處,不至於太困難。我被你說服了。」不吃虧,她也拿他的言語來說嘴。

  「妳從不是個容易被說服的女生。」

  「誰教你的口才太好。」

  「好吧,那麼我再說服妳一次,除非碰到妳真正喜歡、能帶來幸福的男人,否則別輕易讓婚姻出口。」

  「你說只要我用工作的態度去經營婚姻,我的婚姻會在幸福那邊。你說,有太多東西比愛情更重要,別被風花雪月洗腦。你說責任比感受更……」一句一句,她又逼起他。

  「好了好了,妳想繼續往下說的話,先交兩篇八股文到我桌上再講。」

  「認輸了?」她挑眉問。

  「認輸。」他舉白旗。

  「好吧,放你一馬。」

  又贏下一城!她總是在他面前贏,可……贏了又怎樣,無論如何她贏不了他那顆善於負責任的心。

  「吃藥吧,五分鐘後我還有下一場會議。」藥在他手心熨暖了,她看住紅紅黃黃的藥丸,張眼,再確定一回。「你保證不讓我的報告開天窗?」

  「妳忘記我的責任感有多重?」他不答反問。

  「說的也是。」乖乖地,她把藥丸吞進肚子裡。

  「累的話,先進去休息。」

  董事長辦公室裡另辟一間休息室,他很少進去,大部分都是愛賴在公司加班、愛利用公物做私人功課的趙憫在使用,所以裡面衣服、盥洗用品都是她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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