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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惜之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溫情,熟悉的指尖帶他們回到熟悉的過去,不約而同的歎息,抹去半年的間隔距離,他坐到病床上,將她的頭壓到自己肩膀,長長的手環住她,仰頭,雖沒有星辰夜空,他們已準備好談心。

  「我沒和誰對抗,我只是認真做自己。」口氣轉為柔和,她哪裡有本錢「一直對抗下去」,時間有限,她何嘗不明白。

  「妳會不會過度認真了?」無忌微笑,她還在計較那夜,他要求她做自己,她說做了自己,他們便失去監護關係。

  「沒辦法,誰教你創下的奇跡難以突破。」小憫拉出安全距離,今日,讓他們停留在安全範圍內,不觸及危險話題。

  「妳想突破我創下的成績?」審視她,難怪,她把二十四小時當作四十八小時使用。

  「不好嗎?你開始害怕?害怕我超越你?」

  她在挑釁自己?無忌開心,能挑釁,至少代表她又是精神奕奕。

  「不,我喜歡青出於藍的感覺。」揉揉她的頭髮,那是他做慣的動作,獨獨對她!

  「我和你沒有師生之誼,何來的青出於藍?」該生氣的,她是女人,和小人並列的類種。偏偏這動作……是她無依時最大的支柱。

  「別忘記,我是妳的監護人。」

  「那是『曾經』。」她提醒,兩人之間早已銀貨兩訖。

  「妳已經氣我半年多了,還不夠?」

  不夠,她還要氣上一輩子,直到她遺忘這段無疾而終。

  「像以前那樣不好?我們談天談地,談心情。」理智拚命阻止他出口這句話,但自從見她無助地躺在病床那刻起,無忌知道自己沉淪了,不管如何挽救,都拉不回他想和她回到從前的強烈意願。

  「是你先不理我。」趙憫指控。

  脾氣夠壞了吧,為他的不理,她狠狠別過身去,一氣六個月,她寧可教自己揪心,也不願意低頭,說她早已消氣。

  「對不起。」他低語。

  無忌沒有迫人語氣,簡簡單單三個字卻逼出她的淚,吞下哽咽,她的頭仰得不自然。

  「你不應該這樣對我,不喜歡我大可以明說,我不至於糾纏人,鍾無忌,我痛恨你看不起我。」這些話,她憋了半年多。

  「我沒有看不起妳。」

  「你有!你要和小悅訂婚,這事所有人都知道,獨獨瞞我,為什麼?怕我糾纏你不放?放心,我有我的驕傲,我不會去勉強不屬於自己的感情。」

  「我只是還沒想到如何跟妳講。」

  「所以假裝我們之間很陌生?」她咄咄逼人。

  「對不起。」

  「既然決定不要和我交集,為什麼又出現?你不曉得我會難受嗎?不曉得我又會胡猜亂猜,猜測你有了新念頭,也許你有意……」

  話沒說完,無忌的大手一收,將她收在懷裡。

  暖暖的……是她想過幾千次的懷抱;安安全全的……是她想待在裡頭永遠不出門的窩巢……

  瞬地,她的倔傲在他胸口融化,不用硬撐、不用執拗,不用拚了命要求自己好堅強……

  緊繃的肩膀鬆垮,她想待在裡面,永遠……只是呵,他的「永遠」沒有她的份。

  理智規勸趙憫推開他,好維護自己的心;理智規勸無忌,沉溺是種要不得的妥協;理智對他們說許多話,但那些字句都抵抗不了兩人的糾纏心情。

  「還是朋友嗎?」不由自主地,她問。

  「比朋友更親,我們是兄妹,我要照顧妳一輩子。」

  又是照顧,他不累嗎?照顧完小悅照顧她,知不知一輩子是多麼長的事?

  然而這次她不和他爭辯,反正是無解話題,他堅持當小悅的天空,堅持為她架起安全港灣,不管愛或不愛,在他心底,小悅重於一切。

  退一步,兄妹就兄妹吧,至少當她抬頭望星星的時候,有個人在身邊聽她嘮叨;再退一步吧,至少午夜夢迴,想起自己還存活在世間時,確定有個人會為她懸念。讓步、妥協,退到舞台後面,她的要求越來越少,只求能留在有他的空間。

  她是成熟的趙憫,知道冒著風雨搶不回父親,知道世間很多事沒道理,純屬注定,也知道再堅持下去,她只會失去……失去他們的親密與曾經,所以,她收藏妥愛情,包裹起親情糖衣,讓自己的存在有憑有據。

  「這些年還不足以向你證明,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她淡淡笑開。

  「如果照顧得夠好,妳怎會躺在病床上,又餓自己了?又沒把三餐當一回事?」她的壞習慣很多,節約糧食這項,他最無法認同。

  「我該當一回事的工作很多。」

  「請把吃飯當成工作,不管餓不餓,勞動妳的嘴巴,把食物吞下。」

  「我很忙。」

  「我瞭解,由於妳的工作績效亮眼,恭喜妳,又陞官了。」點頭,他說。

  「業務總經理特助?我早知道了。」這不是她要的位置,她要的位置更高更高,高到天上的媽咪看見,會豎起大拇指說聲驕傲。

  「不,是董事長特助,從明天起,妳調到我的辦公室上班。」

  她有幾分發傻。

  這意謂她能在他身邊圍繞,能時時聽見他醇厚聲音?這意謂即便不是情人,至少是拍檔,是另一種「永遠」?

  她興奮,雖說興奮背後埋下隱憂,可是……不管了,她早早認清,小悅存在,她的企盼修不成正果,她只能要求眼前,往後的發展無法照管。

  「這是你照顧我的第一步?」她問。

  「不妥?」

  「我沒說。」

  「妳狐疑的眼光、欲言又止的嘴唇,妳說了一大堆,還以為我沒聽到。」他笑答。

  不過是短短半小時的練習,他們又能天寬地闊的聊起來,彷彿半年的隔閡從不存在,他們又是那對夜半並肩齊躺,一開啟話題便說不停的年輕男女。

  興起,無忌忘記她是病人,該多休息;趙憫也忘記他是一吋光陰一吋鑽石級老闆,時間不該拿來浪費。

  他說她聽,從美國五年的生活點滴開始,他們都急於修補空白的六個月,修補起兩人的感覺與距離。

  ☆ ☆ ☆ ☆ ☆ ☆ ☆ ☆ ☆ ☆ ☆ ☆ ☆ ☆

  他們刻意,不讓小悅攪進話題;他們工作,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唸書,他是她的專業指導教授;他工作,她是他最契合的特助兼秘書。

  他們吃飯、工作、聊天,二十四小時之內,他們的「一起」佔去四分之三個部分。

  近十一點,公司裡的員工幾乎走光,只有企劃部的幾隻貓頭鷹還頂著黑眼圈奔忙,企劃主任叫了麵食,順便替老闆和趙憫叫兩碗餛飩麵。

  面送進門時,他們各自坐在辦公桌上,一個看著列表機傳來的數據整理報表,一個打開卷宗,神情專注。

  「謝謝你。」合上公文,無忌對業務部主任點頭致謝。

  門關上,他走到趙憫電腦前,做主替她存檔。

  「我再一下下就好了。」她的眼睛盯著報表,一瞬不瞬。

  「先放著,不會有人搶去做。」他不給她「等一下」,否則挑食的她,冷面哪入得了口?

  拉過她,走到沙發前,硬把麵碗塞到她手上。

  「這麼大碗……」趙憫皺眉,把碗放下,數大不是美,她害怕這種超量食物,不過對企劃部那些食人族,這些才勉強能滿足他們的胃袋。

  「吃不完我幫妳。」

  「你一定有兩個胃。」趙憫說。

  早餐吃不完,他幫;午餐晚餐吃不完,他也幫;消夜自然也由熱忱的他來幫忙,每天,他至少比正常人多吃掉一份食物,厲害的是,他居然沒有小腹微凸。

  「我和牛一樣,習慣反芻。」

  從小他就比別人會吃,在孤兒院那段日子裡,飢餓是他最深刻的記憶。

  無忌把面夾進湯匙裡,送到她嘴邊,她乖乖收進去,細嚼慢咽,她吃一口時間,他連吃三大口,他喜歡胃飽飽脹脹的感覺。

  「要是我媽咪在,她一定會把你養成豬。」

  「她很會做菜?」

  「對,她常做滿桌子菜,爸爸很少回來吃,大多數的飯菜都要倒掉,我告訴她,別做那麼多菜,她總是回答我:『要是妳爸爸臨時回來怎麼辦?』

  十年婚姻,她把時間全花在等待爸爸的『臨時起意』上面。」歎氣,她續道:「婚姻真不是好東西。」

  「妳對婚姻有成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有母親的前車鑒,這輩子,我不結婚!」是宣誓、是保證,她專心愛她想愛的,不期望回報,也不空下時間等待。

  「我以為妳是積極的人物。」再餵她一口,無忌說。

  「我是啊,你沒看見我的工作表現?」上星期從國外旅遊回來,爸爸進了辦公室,參與他們一場會議,瀏覽過公司成長表,滿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對她也對幹部們說:「小憫是我最大的驕傲。」

  無忌說對了,只要放下偏激成見,學會適應妥協,她將發現,生活自有它的樂趣,比如她從不冀望父親認同,但爸爸發自內心的讚揚畢竟滿足她的虛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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