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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嚴沁    


  「美國的生活是否傳說中那麼極端?有的人說極好,有的人卻說枯燥寂寞。」她說。

  「別人怎樣我不清楚,整體來說,該是寂寞的。」他考慮著說:「但我不,我覺得我這種記者生活是多彩多姿,見的人和事每天不同,緊張,又富有挑戰性。」

  「其實我比較喜歡外國生活,」她慢慢說:「我喜歡安靜,喜歡獨立。」

  「但是你處身在熱鬧的圈子裡。」他詫異地。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些無可奈何。我沒念好書,找不到更好的職業,而且,我已經一腳踏進這圈子。。

  「一腳踏進這圈子?怎麼講?再不能退出嗎?」他不明白。

  「我很難解釋。」她搖搖頭:「演戲真會上癮的,而且娛樂圈的五光十色,自有另一番迷人處,在裡面翻滾過的人,是很難再脫身了。」

  「我不覺得。只要下決心,什麼事都能做到。」他說,十分肯定的。

  「有些人就是下不了決心,」她笑:「像我。」

  「為什麼?」他問。

  「我自知並不適合,但既進來了,沒什麼名堂怎甘心退?這兒可以賺多些錢,可以成名,有人不追求名利嗎?」她慢慢說:「夜裡睡不著思想時,又覺得這樣做並不值得。我是擺不脫及離不開,這是我的矛盾及痛苦。」

  他想了一陣,說:「你是女孩子,可以結婚。」

  「是,結婚是個徹底的轉變,」她輕歎;「我進圈子不過兩年多,但我開始和圈子外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什麼時候?」

  「這——倒是我沒想過的。」他說。他深思的模樣是很深刻,很動人,那是種知識的光輝。

  「不必想這件想不通的事了,」她笑起來:「芳文若回台北,我們再見面。現在,我想回家。」

  他看看表,啊!快十一點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立刻招侍者,伴她出去。

  街道上行人已稀,霓虹燈也熄了不少,他招計程車送她,非常慇勤。

  「我買的車月底就到了,如果有車方便得多。」他說。』  「是。」她不置可否,明知他在試探。

  「一個人住台北?」他再問。

  「是。租了一間房子,不過房東太太對我很好。」她說:」我沒有離鄉別井的感覺。」

  「會不會想家呢?」他問。

  「不會,一有空我就回家。」她笑:「我記得以前是叫你希文哥哥的。」

  「現在叫希文吧!隨便點。」他說。

  她點點頭。

  夜晚坐計程車是很快的,一下子就到了她租的家。

  「我送你上去?」他問。

  「不必了,」她四周望一望,不見思宇的影子,抬頭望望,房東太太家裡烏燈黑火的。」哎——也好,太晚了!」

  留計程車在樓下等著,他伴著她上樓。

  打開大門,果然黑黝黝、靜悄悄的,看仔細一點,客廳果然沒人。

  「謝謝你,希文,」她失望,思宇居然不在?「下次再見。」

  「再見!我會給你電話。」說完他傳身下樓。

  慢慢的、輕悄悄的摸回臥室,打開門,一片冷寂撲面而來,房子裡也是空的。打開燈,看見桌上有張小紙條,心中一陣狂跳,連忙拿起來看:

  心妍:

  何思宇打電話來說今天沒空陪你,明天再給你電話!

  孫太太,下午一時。

  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她今天在外面就東避西躲,挖空心思不回來的心思是白費了;

  思宇根本沒有來過!根本沒采!她躺在床上,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費婷,果然是費婷,她在思宇心目中佔有無可比擬的份量。自己——只發了一個夢而已。

  閉著眼睛,她的眼淚終於流下來。

  她是從不流淚的女孩子,眼淚不是她表達傷心的方式,但她流淚,第一次,為思宇,為愛情。

  晨曦中醒來,心妍心中全無喜悅,只不過是另一天的開始而已。

  昨日思宇整天陪著費婷。

  今天電視台有通告,要回廠拍戲,但是——心妍覺得這件她以前會喜出望外的事,也不過如此,沒有什麼意義,拍不拍也差不多。

  她躺在床上沒有動,忽又想起昨日的林希文。

  思宇——她絕不會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呢?在任何角度來看,她鬥不過費婷——費婷真的回頭?那麼,可不可以利用一下林希文?

  林希文的學問、銜頭、背景——她幾乎是小時候認識他的。

  是不是可以——她搖頭,不,她一點把握也沒有,思宇是思宇,不是任何人。

  聽見房東太太起床,為兒子預備早餐,也聽見吃完早餐的孩子去上學,又過了一陣,房東太太也出門了,看看鐘,九點半,她去買菜了吧?

  心妍慢慢起床,慢慢梳洗,完全沒有心情的今天,還得去電視台拍戲,做人就是那麼痛苦——突來的一個意念,她呆了半晌,也沒經考慮的扔下梳子,奔進客廳,拿起電話就拔去電視台。

  找不到監製,只找到助理導演,她也不理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的意思說了。

  「我不演這部戲了!」她的聲音冷漠卻肯定。

  「什麼?」助理導演以為聽錯了:「你說什麼?辭演?莊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麼?」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心妍吸一口氣,心裡更堅定了:「請你替我轉告公司,我辭演。」

  「喂,喂——我替你找導演,你自己跟他講——或者你跟節目部講,我負不了責,。助理導演急叫:。莊心妍,今天就開拍,你不能這麼做。」

  心妍咬著唇,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有報復的感覺,報復誰呢?她並沒有深思,她甚至不考慮這是她自己的事業,她根本在開自己的玩笑。

  她只知道,她這麼做了——能大快人心。

  「我不會來,你請監製換人,」她平靜的說:」這部戲我無論如何不拍。」

  「莊心妍。別開玩笑,」助理導演還想盡力;「你通告都接了——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可以提出來商量啊,你先回電視台吧!什麼事也可以解決的。」

  「你不必再講,我已決定。」心妍說:「你們也不必找我,我現在就要離開家,總之——我決定不拍。」

  助導呆愕半晌,還沒想出該說什麼,心妍已經收線。她表現了無比的決心。

  她才不理電視台天下大亂,悶在她心中的那口氣總算是出了,至於後來問題——她才不理,大不了電視台跟她解約,把她雪藏。

  真的,她現在覺得任何事也不過如此。

  目前的問題是,她要把自己藏在哪兒「總要躲兩天的」,是不是?等大亂過後,塵埃落定時,她再走出來看看她一手造成的「戰跡」吧。

  又想到林希文,可惜昨天沒跟他拿電話號碼,否則倒是一處好躲避所。

  她是極之不願回家的,回到家裡,任何人都能找到她,又有什麼用呢?當然,更不敢學一些人到酒店住幾天,她怕閒話和謠言。

  那——或者買張火車票到台中?林芳文在東海大學唸書,她去東海看她。

  念頭一起,心中大樂,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好地方,任何人怕發夢也想不到她去了台中吧?

  急急忙忙在房裡收拾簡單的行李,反正只去兩天,一切從簡。挽著旅行袋剛出房門,電話鈴響了。

  心妍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接,不論任何人,她都不要在這個時候理會,她直奔到大門口,大門自動開了,買完菜回來的房東太太站在那兒。

  「心妍,去哪裡?」房東太太一把抓往地:「怎麼電話響著也不接?」

  「我——」心妍正不知如何分辯,電話鈴聲停了。

  「去哪裡?」房東太太也不理電話的事了:「不是下午要拍電視劇嗎?」

  「哎——是,」心妍不想說出實情:「我出去有點急事。」

  「昨天你到哪裡去了。整天不見著你。」房東太太說;「何思宇找到你了嗎?」

  「沒有,昨日我有其他事,沒看見他,」心妍說:「我現在急於出去——」

  .  房東太太突然看見心妍手上的旅行袋。

  「咦——你要出門,」房東太太恍然:」告訴我真話,我感覺到不對,和思宇吵嘴?」

  「不——沒有事,我只是去台中——」心妍是直腸直肚,自己講出來了。

  「去台中?」房東太太笑。

  「快讓我走,我趕不上火車了,」心妍伸出被房東太太抓住的手:「我很快就回來。」

  「下午還要拍戲呢?」房東太太十分關心。、  「辭演了!」心妍已奔出大門口。

  下了樓,她叫了計程車去火車站,買了特快車的票,立刻上車。她那個「急趕」的模樣,彷彿有人在背後追她。

  上了車,坐定了,她才透一口氣。

  這件事地根本完全沒有考慮過,想到就做,從想到做也不超過五分鐘,似乎是很兒戲,但——這是她的個性,她有不顧一切後果的脾氣。

  若是錯了,即使是死——也不過如此,她是這麼想,真是這麼想,誰都會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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