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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蘇霏    


  「好吧,顧情兒?」

  「兒?你要在你女兒的名字裡放個『兒』?!」錢良玉瞪著眼睛,終於爆笑出聲。「你乾脆就叫她『顧女兒』好啦,顧正棠的女兒,沒人會搞錯──」

  江木蘭也跟著大笑。

  終於,兩個女人笑夠了,錢良玉從沙發上起來。

  「不跟你扯了,我要回去了。」錢良玉頓了下,又說:「多謝,我現在心情好多了。」她知道木蘭在試著逗她開心,為此,她由衷感激。

  「良玉,別錯過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別讓自己後悔。」

  錢良玉一怔,含混地點個頭,離開江木蘭的家。

  江木蘭坐在沙發上,撫著肚子,沉思的臉上出現一抹憂愁。

  「木蘭,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顧正棠從書房出來,一發現愛人臉色不對勁,馬上疾奔到她身側。

  「沒有,我沒事,我只是擔心良玉。」

  顧正棠鬆了口氣,隨即不解。在他看來,那個冷面黑衣女很獨立、很能照顧自己,實在看不出她哪裡需要人擔心。

  江木蘭淺淺一笑。「你不懂,我從高一就認識良玉,她一直都很敏感,也很固執……高二下學期,她唯一的弟弟在一場車禍中死了,我不知道詳細情形,只知道那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因為從那以後她便絕口不提她弟弟,而且就我知道,她有很多年沒跟她爸媽來往了……」

  江木蘭躺進顧正棠懷中,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繼續道:「雖然我們是最親近的朋友,可是良玉總是保留了一部分的自己,有些事情她就是埋藏在心底不向任何人透露。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她在硬撐,撐著一個沒人看得見的包袱……我只希望,有個人能幫她卸下那個包袱,否則她永遠不會真正的快樂……」

  顧正棠靜默不語,這種事,他實在無能為力,只能安靜地聆聽。

  第八章

  「Hola!項。」

  項朝陽一聽見那聲西班牙文的「哈囉」就知道來電者是誰。

  「Hola,山謬。」項朝陽在皮沙發上坐下,左腿架在腳凳上,把電話夾在脖子間,然後把熱敷墊壓在膝蓋上。即使已經過了兩年多,他這個開過刀的膝蓋仍會不時隱隱酸痛,需要熱敷。

  他現在正在不久前買下的公寓中,公寓位於一棟高級大廈的頂樓,從大型的落地窗往外看,可將台北市夜景盡收眼底。

  「最近過得怎樣?小姐追到手了嗎?」

  「唉……」項朝陽郁卒地長歎。他這個前任經紀人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開口就戳他痛處。花了這麼多心血,他也只有很純情地擁抱過小玉一次而已,想更進一步卻苦無機會,教他怎能不哀怨?

  「不會吧……都已經三個月了欸,依你過去的紀錄,三個月足夠把上三個超級美女,又把她們統統甩掉哩!」

  「我幾時那樣做過?Mierda!你不要隨便抹黑我的名聲好嗎!」他可是很潔身自愛的,算算過去十年中,他只交往過兩個女友,雖然兩次都只維持幾個月就結束,可也都是和平分手。說起來,他的感情生活比修道的苦行僧還空白啊!

  山謬嘿嘿笑。「要不要我傳授你幾招啊?」

  「不必,照你過去苦追貝蓮七年的輝煌歷史,我看還是算了。」貝蓮是山謬的妻子,兩人現在已育有一子一女。

  「誰說我苦追過她?明明就是她追我……」山謬哇啦啦地更正有損自己名聲的說法,企圖扭轉形象。項朝陽調整坐姿,又移了移膝上的熱敷墊,隨便他去講,反正同樣的故事已經聽過幾萬遍,他都會背了。

  燦星似的眼眸移向窗外。今夜的天空,在厚厚雲層的掩蓋下,是種深暗的灰,項朝陽的眸光跟著沉下。

  對於錢良玉,他已經不再有把握,她的屢屢抗拒,已經打擊到他原有的自信。

  難道說,他真的回來得太遲?

  十七歲時,他是個有滿腔夢想、抱負的孩子,一心只想成為職業足球員,所以得知自己將搬到西班牙時,第一反應是興奮的,然後才是對小玉的不捨。那時他是多麼單純又愚蠢啊,哪裡分辨得出什麼是愛?只知道他喜歡她、心疼她,勝過對其他任何人,想到要離開她就難過得緊,但是為了實現夢想,他最終還是走了。

  剛到西班牙時,他一有空就給她寫信,她從沒回過,接著他漸漸忙碌起來,得兼顧學業和足球,信件變成明信片,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動筆。

  距離和時間是無情的現實,他跟她,從此成為兩條平行線,各自在世界的兩端成長。

  他從未遺忘過她,卻只是將她擱在年少時期的記憶盒子裡,當作懷舊時的美麗過去。

  項朝陽不知道如果再讓他選一次,他是否還是會離開,也不知道如果沒那場車禍,自己是否會回來找她,但是在他的觀念裡,這種「如果」是毫無意義的。時間無法重來,這就是人生。

  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在第一眼見到她時,過去對她的那份憐惜、那份喜愛,盡數湧上心頭,甚至更強烈、更鮮明,彷彿他從未離開過,他甚至懷疑自己怎能遠走那麼多年而未被思念淹沒。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緣分,是她。

  想來也真有點可笑,繞了這麼一大圈,他才弄明白,原來在他還是個不懂愛的懵懂少年時,他就已經愛上她。

  只希望,他的領悟,沒有來得太遲。

  「項!項!我說了那麼久,你有沒有在聽哪?」山謬的大嗓門幾乎刺痛他的耳膜。

  「有啊,是貝蓮倒追你,不是你追她。」項朝陽敷衍道。

  「誰還在跟你說那個!」山謬暴吼,快嘔血。「我說的是更要緊的事!馬拉格的經理打過電話給我,他們想知道你對總教練的位子有沒有興趣。」

  來自西班牙南部同名城市的馬拉格隊,目前是乙組的球隊,任何一個能把他們推上甲組的教練,身價將水漲船高,項朝陽和山謬都知道這點。

  「山謬,你已經不再替我工作了。」項朝陽溫和提醒老友。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我認為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他們開出的價碼也夠高,你不用急著決定,答應我你會認真考慮考慮。」

  他不會,但是他不會立刻爭辯,山謬是出自好意。

  「好。」項朝陽應道。「我會再給你電話。」

  「那還差不多。」山謬聽起來還算滿意。

  「替我向貝蓮和孩子們問好。」

  項朝陽收了線,把熱敷墊丟在茶几上,繼續對著窗外出神。

  ☆ ☆ ☆ ☆ ☆ ☆ ☆ ☆ ☆ ☆ ☆ ☆ ☆ ☆

  「張老師,小玉離開學校了嗎?」項朝陽一進入辦公室就詢問辦公桌在錢良玉隔壁的國文女老師,也不覺得自己用的匿稱有何不妥。

  他剛剛上完一堂體育課,從體育教材室回來時,發現那輛黑色的Ducati機車並不在平時的車位上。

  下午還不到四點,平常禮拜五的這個時候小玉應該會在辦公室裡。

  「我不清楚欸。」張老師搖頭。「我也才剛回辦公室。」

  「錢老師喔……」一個男老師好心告知。「我大概一個多小時前看她拿著包包走了。」

  「她有事請假啦!」從隔壁辦公室前來串門子的教務主任聽見眾人的對話,插話道。

  「請假?她有說是什麼事嗎?」項朝陽擰眉。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她只說家裡有點事。」教務主任想了想,又說:「我記得去年這一天她也提早下班……前年好像也是……大前年……啊!」他拍了一下光禿禿的腦袋。「好像除了遇上假日,錢老師年年都會在這天早退,都是我幫她調的課。」

  項朝陽沉吟片刻,視線落在牆上的日曆,若有所思。

  他記得這個日子……

  如果他沒猜錯,他知道她現在在何處。

  「主任,我下一堂有社團,麻煩你替我找人代,我有事先走。」

  「啊!不行啦!你都沒事先講,剩下幾分鐘就打鈴了,你叫我去哪裡找人代課?!」待教務主任把話說完,項朝陽人也已經離開了辦公室。

  ☆ ☆ ☆ ☆ ☆ ☆ ☆ ☆ ☆ ☆ ☆ ☆ ☆ ☆

  雲層厚厚的,天色陰陰的,今天整日都是這樣,像是要下雨又沒下,空氣悶熱得窒人,但是錢良玉沒什麼感覺。

  她仍是一身黑衣黑褲,略顯蒼白的臉上不見一滴汗水,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表情,只有那雙丹鳳眼在不經意間洩漏了孺慕之情。

  她佇立在一棵樹後,遙望著墓碑前的兩抹身影良久,不敢上前。

  今天是良偉的忌日,她總是特地等到快傍晚才來掃墓,好確保不會撞見父母,怎料今天他們出現得比她還晚,在她清掃過墓地、上完香之後才瞧見他們出現在墓園的另一個入口,於是她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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