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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程淺    


  「明天上台北,大後天飛南非。」爸媽大概怕他反彈,所有手續都幫他辦好了才告訴他。後天早上在台北有一場授權典禮,他連想在台南多待一天都成了奢望。

  「好吧,走了就不要回來,反正你本來就不算我們台南人。」羅映雪賭氣地把一顆最大的石子用力丟進湖裡。

  是啊,男兒志在四方,尤其是像曹葦杭這種名門公子哥兒,她羅映雪在他記憶裡終究會變得模糊,誰會記得一個不起眼的國中同窗?

  「映雪。」他挪步到她身邊蹲著,仰頭才發現她已淌下眼淚,他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只想替她抹去。

  羅映雪倔強地揮開他伸過來的手,氣憤地撇開頭。曹葦杭根本不當她是朋友!要走的前一天才跑過來說個兩句,這算什麼嘛?

  「我到了那邊會寫信給你。我和我媽人生地不熟的,你如果有空,請回信給我或媽媽,短短幾個字也沒關係。」

  「誰有空理你?高中的功課多得不得了,我現在連看電視都得拿著英文單字背,再過兩年,我也要考大學了,一大堆書等著我念,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寫信給你?恭喜你擺脫台灣的聯考制度囉,等你到了那邊,認識了新同學,過得逍遙又自在時,才不會記得水深火熱中的我咧!」一顆顆的小石子隨著她愈來愈激昂的語氣不斷地在湖面上激起一道大過一道的水花。腳邊的石子全成了她洩憤的工具,不一會兒,她的小手就抓了個空,她只好氣餒地重重靠回樹幹上。

  曹葦杭默默地承受她的指責。他何嘗不想和她待在同一塊土地上,念同樣的書,受同樣的煎熬,去南非並不是他心甘情願的選擇呀。

  「再不然,你上廁所時看看我的信也好。」他黯然垂首。

  「噁心!」曹葦杭這個骯髒的傢伙,誰會把信帶進廁所看?

  午休鐘聲遠遠地傳至湖邊,羅映雪忿忿地站起身,用力拍去裙上的塵土,緊咬著下唇朝教室大步走去。

  「映雪,請你不要忘了我!」再也顧不得什麼禁忌,曹葦杭對她的背影忘情地大吼。

  羅映雪的腳步只是一頓,馬上邁開雙腿用跑的。要走就走,何必說些好聽話呢?她敢打賭,曹葦杭不出三個月就會把她忘得一乾二淨。

  曹葦杭沒能喚得心上人回眸,頹然地坐倒在地上。算了,今天是他在學校的最後一天,下午的課乾脆也不要去上了。

  學生紛紛進了教室,從湖邊放眼望去,只剩空蕩蕩的一片。他歎了口氣,開始回想起認識映雪以來的點點滴滴……轉來廣達中學的第一天,那麼巧的就被老師分配到她旁邊的座位,他還記得她劈頭第一句話是「好你個頭」,後來和班上同學較為熟稔後,他才知道坐羅映雪旁邊是班上每個男同學最大的夢魘。

  從那時候到現在也有三年了,她長高不少,人顯得清瘦許多,一身淡蜜色的肌膚依然和他初見她時一樣,無時無刻不閃耀著亮眼的神采。她還是愛生氣、愛罵人,還是動不動就蠻不講理地扭曲他的心意。

  不會了,這輩子不會再遇見這麼可愛的女生了。

  楊柳依依的時節,他沒能好好和她話別,兩個人只落得不歡而散。映雪氣得掉頭而去後,是不是會急著把他從心上抹去,就像交卷的前一分鐘,忙用立可白塗去錯誤的答案,好把正確答案寫上那樣?她空下來的心,會用來裝什麼呢?

  曹葦杭又歎了口氣,枕臂躺平在泥土地上。蔚藍的天空離他好遠好遠,幾朵白雲輕輕地在空中飄蕩,他的心卻沉在揮之不去的低氣壓下。

  他沒想到的是,羅映雪此刻正趴在桌上,無聲地狠狠哭泣著,恨不得南非這個討人厭的國家能在她睜開眼後從世界地圖上徹底消失。

  第六章

  「葦杭,有映雪的信,快下來!」陳若歆每到了郵差送信的時段,總會到門口去等信。

  久而久之,傭人們都曉得開信箱一事是夫人的專利,大家也樂得少走屋前的大院子一趟。

  陳若歆在沙發上坐下,嫻熟地用拆信刀把那封航空信件拆開。她每日盼的就是映雪的信了,雖然她一個月頂多才寫一封信來,但陳若歆總固執地以最快的速度看到她的信,然後再一遍一遍地慢慢溫習,直到收到下一封信為止。

  比起子衿和靜言,映雪貼心多啦。她那兩個小孩超級獨立,和他們講電話,不出三分鐘,電話彼端就會傳來語氣急促的聲音,「媽,越洋電話很貴,沒事了吧?沒事我掛斷了。」一氣呵成,完全不給她說「有事」的機會。

  唉,電話費是她付耶,她一點也不在乎每個月多花個幾千塊呀。

  要不是映雪功課忙,不好意思耽誤她唸書的時間,陳若歆倒比較樂意和她通電話。

  「真的?」曹葦杭邊嚷邊從三樓慌慌張張地跑下來。他剛和同學打完網球回來,在浴室淋浴時便聽見媽媽興奮的呼喚,頭髮還來不及擦乾,就一口氣地直奔客廳。

  陳若歆揚了揚手中淡藍色的航空信封,「一起看吧。」

  說來,葦杭這個小子還真有心,怕映雪嫌麻煩而不回信,他每次寫信給她,都不忘附上寫好地址並貼好郵票的航空信封。嘿嘿,可是映雪都會把收信人的姓名改為「陳若歆」。

  依她看哪,她三個小孩中,穩是這個老123<<最早成家。

  陳若歆待兒子坐定,兩人一塊看信。

  曹媽媽:

  最近在準備模擬考,所以遲至今天才回信給你。我很認真喲,我想曹葦杭的程度大概落後我一截了吧。哈哈!

  你上回提到,希望我考完聯考到南非一遊,信裡附的旅遊數據和風景明信片都很讓我心動,尤甚是那張普勒多利亞林蔭大道兩側開滿紫花的照片,好像是在馬路上才掛了張淡紫色的毛毯。我也不會形容,但那肯定是我看過最漂亮的紫色。不過,我可能沒辨法去了,一來,我爸媽不會答應;二來,我很想到北部念大學,但爸爸不贊成,他說我要走堅持念北部的學校,就得自己付學費,因此我已經計畫好考完聯考後到補習班打工。

  對了,曹葦杭申請大學的事有著落了嗎?幫我問問他現在好嗎?

  最後,祝你愈來愈漂亮!

  映雪「哼,好嫉妒喔!人家那麼關心你的事呢。」陳若歆皺了皺鼻子,吃醋地對兒子怪聲叫嚷。映雪不能來南非玩,實在讓她好傷心。

  「哪裡。」曹葦杭已經是個一百八十公分的大個兒了,被媽媽一取笑,還是不免難為情地傻傻笑著。「媽,你都這麼漂亮了,她還祝你愈來愈漂亮,那怎麼得了?」

  「哈,你寫情書時有現在一半俐落就行啦。」陳若歆明明樂得半死,偏要譏諷兒子一下。

  「你偷看我的信?」曹葦杭臉色一變,不敢相信開明的老媽會做這種事。

  葦杭也太后知後覺了,她偷雞摸狗的功夫都已經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通常她都利用他早上到浴室盥洗時偷偷潛入他的房間,用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把信拆開,看完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信恢復原狀。話說回來,葦杭真是太落伍了,情書寫得像日記,比二十幾年前曹亦修寫給她的信還不如。

  「喂,老媽我可是把每封映雪寫給我的信都讓你看喔。」陳若歆驕傲地抬起下巴,「這兩年,我收到映雪寄來的信少說有你的十倍吧?」她不顧兒子鐵青的臉色,故意掩口驚呼,「啊,我忘了,你好像只收到兩張聖誕卡。」

  曹葦杭看著無絲毫悔意的母親,只能無言以對。他歎口氣,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媽,也許映雪上大學後,會有很多人追。」

  他對她的心意純粹得像是不攙水的蜂蜜,無奈遠隔重洋,早被冷冷的海水稀釋,映雪能嘗到的或許只剩淡淡的鹹味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以前讀大學時也有好多男同學追我啊。」陳若歆忽略了兒子的感傷,逕自沉浸在往日的甜美回憶中。

  「他們是看上外公的錢。」曹葦杭毫不留情地潑了她一盆冷水。

  陳若歆被兒子的話激得惱羞成怒。「你才得安分點呢。那些什麼蘇珊、茱蒂的,妝化得又濃,衣服又穿得暴露,三天兩頭就來約你出去。我鄭重警告你喔,我絕對不會接受一個洋妞當媳婦。」

  「媽,我會體諒你的。年紀大了,再想學好英文和洋媳婦溝通的確不容易。」

  「我要告訴映雪,你欺負我!」她敢打賭,葦杭絕對不會對映雪說出這麼刻薄的話。

  「喂,你別一點玩笑也開不起好不好?」曹葦杭有些緊張。

  這時,曹亦修剛好進門,曹葦杭狡詐地想報一箭之仇。

  「爸,你回來了。媽剛剛才說到你當年不屈不撓,擊敗無數仰慕她的追求者,好不容易才做了外公的東床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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