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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夙雲    


  「鬼?」他面容真誠得不容置疑。「你相信陰間也有『懺悔鬼』嗎?」他心痛如絞。「如果,你的丈夫在葬身大海前的剎那,才頓悟:事實上他愛的是他的妻子……」

  窒息的空氣中霎時劃過一道道尖銳、恐怖的笑聲,似宣告過去的一切再也無法挽回。

  她打斷他的話,極端諷刺地抑輸他:「是嗎?在死的最後一刻才發覺自己原來是深愛妻子?換句話說,不到死不臨頭.是不是永遠也不會頓悟最愛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不!不是這樣……」他試圖辯解,語氣中充滿無限祈求。「如果不是他的妻子,他也許真的在大海中淹沒溺斃,為了與妻子見上一面,為了向她當面懺悔,為了面對面地贖罪…」此時,獨眼罩下的一隻眼,眼眶已泛滿淚水。出其不意地,他竟這樣跪在她面前。

  跪——是的。她的丈夫已跪在她面前,向她懺悔、贖罪。

  眼前的人雖然改變了容顏,此時此刻,夜愁竟也彷彿見到了神武願焰的臉。

  跪在她眼前的,真是她的丈夫?

  她的心好像被狗啃噬般地化成千片萬片,她失神池握緊手中的梳子,梳子的尖端深深嵌進手心,但她卻毫不自覺。

  她像跌入無底洞一樣,陷入摸不到邊的境地。

  他——摸不到她的身心。

  不曾抬起頭,他跪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懺悔?贖罪?」她突然戲渡的高亢聲調讓他背脊發涼,他不由得抬頭,迎祝她清純的臉龐。

  他們四目相交。

  可惜,他望見她一抹深若黑潭的幽瞳,只剩陰冷和淒厲。「無邪」的她依然故我,然卻嗤之以鼻地重複:「懺悔?贖罪?」

  她突然殘暴又跋扈地道:「我的丈夫不忠於家庭在先,對妻子不義在後,他絕情絕義,如今憑什麼要求做妻子的原諒他所犯的錯及所造成的傷害呢?我雖然不是聖人,但是,我敢在上帝面前起誓:我對我的丈夫絕對忠心不變節,所以,我是最有資格不原諒他的人。」

  她咆哮:「今天,是誰置我於萬劫不復之地,是誰讓我成為罪大惡極的女人?是誰讓我成為喪心病狂、無惡不做的情婦?是誰讓我成為抬不起頭的壞女人?」

  每一句與每一字,像沾滿毒藥的刀子,聲聲刺向他。神武願焰幾乎承受不住。

  她潰然地仰天怒號:「當黑夜愁的丈夫死的那一天開始,她雖然還是擁有情慾,但是,她其實已跟惡魔無異,因為,她失了心,她痛恨所有美滿的家庭,恨死所有的男人……」她炯炯有神的眼珠發出要置人於死的光芒,她說:「做為一個情婦就是要毀了所有男人,才能一消心頭之恨。」

  絕望後的墮落放蕩——是他的背叛將她徹底改變了。

  猛不防地,她突然將手中的梳子甩在他面前,悻滓然道:「這就是我跟我的丈夫陰陽兩隔,永世毫無牽聯的『證據』——」她面無表情池娓娓述說一個中國古老傳說的「分梳」,神武願焰的神情此時完全僵滯了。

  「你走吧!」她心力交瘁道。「我做情婦已罪不可赦!但是,先變心的男人,他的罪更會讓他到陰曹地府永世不得翻身。」

  她恨他——她真的很透他了。

  他無力地撿起地上的梳子,呼之欲出的只有心碎。「她不肯原諒他,永生永世……」

  有一瞬間,她童真的眼眸似充滿了對願焰的激情與愛戀——不過半晌,清純的臉龐又恢復無情。

  他猛地起身,以旋風之速撲向她,專制蠻橫地將最心愛的妻子抱得死緊。她嵌在他的雙臂中,無法掙脫。

  這就像是他們的命運,纏繞到最後,剪不斷、理還亂的愛與恨

  熟悉的寬闊胸膛以及溫暖懷抱,她的小臉習慣地埋進他赤裸的魁梧前胸。此刻他心臟坪坪跳動的聲音,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永遠忘不了,在曾經那樣甜蜜放逐的歲月裡,她常常將自己理進這強壯的懷裡,享受著無限的溫馨,而眼前這緊擁著她的男人,真是她曾熟悉的男人?

  她的內心波濤洶湧……

  他粗嘎的聲音,再次傳送她的耳際,他低低傾訴:「你憎恨你的丈夫,但是,他卻依戀你一生一世。」

  糾纏矛盾的衝突。他放開她,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痛徹心扉。

  然後,緩緩地負傷轉身離開。他的手裡緊緊握住她丟下的梳子……頭也不回。

  每個人不是時時刻刻都那麼堅強的。「難道,曾經一步走錯所犯下的錯,直至絕望的盡頭,就再也無法挽回一切?」他悔恨交加。

  他最愛的妻子對他只有沖天的恨意?這一生一世再也無法得到妻子的心了嗎?

  站在鏡子面前,他緩緩取下獨眼罩,在黑暗中瞇起雙眼,勉力以右眼適應那一點點虛虛實實的光線。失血過多的他面容蒼白,與一片黑更形成強烈對比,現在,他看起來僅剩邪氣和冷血。

  自毀了相貌堂堂的容貌,昔日的神采飛揚已不復見。他多嫌厭現在他這個醜樣子。

  專制、跋扈、野蠻駭人,是他目前的寫照,他不再是光明像陽光大海的男人。

  他只屬於黑暗。他厭惡這樣。

  他氣憤不已。傾倒而出的沮喪霎時吞噬了他。

  他望著梳子,自言自語:「這把梳子是夜愁要我倆陰陽兩隔的『證物』,只要毀掉了,我一定能夠重新得到夜愁。

  他拿起流子,提著尖銳的一端,朝鏡子瘋狂地敲擊。

  小小的梳子顯然對玻璃起不了啥作用,他實在是太異想天開了。

  連一把梳子也「敢」跟他作對?他呆呆地傻笑?不!是冷笑——危險的笑容。

  他立即伸手將整面鏡子往後扳,尖銳的玻璃破裂聲一下迴盪在廣大的巨宅中,無聲無息的夜,似被擾得驚天動地。大片鏡子因周邊的木頭被緊緊地鑲住,玻璃碎片並未四射橫飛,但是,鏡子正中心,卻像蜘蛛網般張牙舞爪地破裂。

  他猶不滿意,似打定主意要讓鏡子化為烏有似的。

  他一次又一次將梳子嵌入破碎的鏡面中,就好像戮著堅固的冰而似的。玻璃的碎片飛濺而出,不久,他的手掌心鮮血淋漓……

  用力過度使他腰際上的傷口,也由紗布中滲出濃稠的鮮血。

  腥腥的血,一如死亡前的象徵。死亡?他經歷過一次的死亡。是什麼力量讓他存活下來呢?

  失去了夜愁,他最愛的妻子,他只想死。

  依戀與憎恨相互對應。「依戀。」他狂嘯。淚水自一瞎一明的眼眶中狂瀉而出,他繼續像是要自焚的動作,不斷拿著梳子戳刺鋪子,不斷呼喊「依戀」兩字。直到地上滿滿鮮血,體力不支的他,也倒在血泊中……

  鯨鯊梳子完好如初,他顫抖地握著,發出無奈的笑聲。

  「你錯了!我最愛的夜愁。』他無聲道。「不是你為你的丈夫生,也為你的丈夫死。是我——是你的丈夫為你生,也為你死。」

  他想對她傾訴:「如果沒有你,我也活不下去。告訴我,該怎麼辦?」他想當面告訴她。「我不能讓你再從我的手中溜走……」

  「上帝!救救我!求你給我懺悔贖罪的機會——」

  他陷入昏迷,唯一在腦海翻騰的是,他的依戀與妻子恩愛的點點滴滴……

  失去了梳子,她只得重複握著松蟲草。

  松蟲草啊!從她認識他的那一刻起,她其實早與松蟲草形形不離。

  松蟲草在在「提醒」她什麼呢?是憎恨嗎?

  她痛恨丈夫的背棄與死去,讓她成了寡婦。

  她憎恨她與他在一起的甜蜜過往,因為,那一切都是最惡毒殘酷的虛偽、謊言和嚴厲的背叛。

  過去的他選擇用生命結束無情的現實,現在的他——神鷹硰,則是陰森、死氣沉沉的男人。

  她不願意再見到他,也絕不會再僱用他做保鏢。她要「神鷹硰」這名字今後在她的生命中消失。

  她如此地深痛惡絕——對她的丈夫。

  她會付他一筆醫療費用,畢竟他奮不顧身拚命地保護她,依然讓她心懷感激。

  其實,假若不是看在他的「傷痕」掀起往事,她承認,神鷹硰已在她的心底激起從她丈夫死後前所未有的漣源。

  她再次不肯面對現實,她告訴自己:他與她的丈夫神武願焰是截然不同的,縱然,他們胸上有著一模一樣的疤痕……可惜的是,她心知肚明。

  恨,會讓神武願焰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從他死亡的那一天,她已把過去埋葬了。

  她以雙手親自掩埋了所有甜蜜的過往。「憎恨!」她吶喊。

  她恨,神鷹硰彷彿是黑夜的使者,帶著一把開啟過去的鑰匙,讓她陷入掙脫不了的魔力中,她無法遏止自己目光遙遠,只感到丈夫神武願焰的容顏像一張魔網,無法自拔的回憶如漣漪就此泛開。

  第四章

  那一年,她只有十歲……

  「男人為什麼都不瞭解女人,女人的願望其實根簡單,只是需要他們給予一點點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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