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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惜之    


  他的臉和娘一樣,有著太久沒照到陽光的蒼白,過度瘦長的身量略顯病態,彷彿風一來就要往後傾倒。

  「我先回去了,否則二姨娘太久看不到我,又有話好編派。」

  「姨娘慢走。」相較起剛剛那位大小姐,他的確是有禮得多。

  站在正前方,看他一眼,予藍心中有輕鄙,因為他是蘇家人,因為他無力反駁自己的處境;但予藍心中也有憐恤,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受屈的一方。

  哼!家大業大又如何?他還比不上自己,至少自己擁有爹娘的全心疼愛——在他們還沒過世之前。

  「孟予藍,我可以喊你藍兒嗎?」他主動伸出友誼的觸角。

  「不可以,你要喚我予藍,只有爹娘才能叫我藍兒。」她口氣十分不友善。

  「你不喜歡我。」眼睛看不見,讓或淺其他感官變得敏銳。

  「有奴婢必須喜歡主子這條規定嗎?」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敢在他面前尖銳囂張。是欺他無能?是為著在他面前安全無虞?還是因為她太篤定他?

  「沒有這條規定,不過我希望你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居然向她索討友誼!?他很寂寞?算了吧,他是蘇家人,永遠也不會成為她的朋友。

  「不行嗎?有奴婢不能當主人的朋友這條規定?」他搶走她的話反問她。

  「當不當奴婢我不能選擇,但是當不當朋友,我有權利說不。」她固執。

  「予藍,你真的只是個孩子?」他發出疑問。

  「我十歲了,不能算孩子。」她大聲回他。

  「我十五歲了,比起來,你只是個孩子。」

  她沉默。

  如果她只是個孩子,她應該留在爹娘的護翼下享受天倫,她應該只有歡樂沒有憂愁。貧困的家庭、逢變境遇,讓她無權當個孩子。

  「為什麼不說話?」他空洞無神的眼睛對上她。

  「我的身體是個孩子,但是心,不能不長大。」話畢,淚落……她好想當個孩子啊!

  她的話引出他滿腹愧疚。哪對父母捨得孩子出門遭人輕賤,要不是不能、要不是不得不……她離了家,就不能再當自己是個孩子……

  「予藍……我很抱歉。」他急急起身,撞上桌緣,差點摔倒。

  她忙走向前,在慌亂中扶住他。

  他的手劃過她的臉頰,侵染一片濕氣,站直身,他發覺她才到自己胸前,直覺地,他攬住予藍瘦弱的身子,讓她靠在胸前,傾聽他的心跳。

  「不要傷心,以後在我面前,你就當個任性的孩子吧!」

  予藍搖頭,不要他這樣待她,她寧願他像二小姐,寧願他很壞很壞,寧願他欺她、虐待她,好讓她有充足借口恨遍蘇家人。

  撫過她柔軟長髮,她的心,他懂。

  四年前一場火,燒死母親,燒斷他的親情,當年父親沒接他回家,他心底再清楚不過——一個廢人,當不起蘇家兒子。

  十歲的他,不哭、不嚎、不抗議,並非為著懂事,而是洞悉世情,他明白自己必須迅速長大,才能生存於世間。

  予藍和他是同一類人,看見她,他看見當年孤獨、掙扎的自己,他打定主意,要護她、愛她,用愛彌補起自己的缺憾。

  他任她在胸前哭泣,她的淚侵上他的衣襟,在他的胸口染上一片溫熱,暖暖的氣息自胸口鑽人心臟,在那兒烙下心動。

  好久好久……再沒人讓他感覺心動……

  那些年,娘在世的時候,常在他胸前哭泣,她不求爹爹回頭看她,卻不能阻止自己不委屈。

  娘抱住他,不斷不斷掉淚,不停不停說:「沒關係,娘有你就夠了,你會愛娘一輩子的,是不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習慣當支柱,他為母親撐起一個溫馨世界,為自己支起一片天空。

  然……他瞎了,他還能為胸前這個女孩,撐出一個世界嗎?咬咬唇,胸前的溫濕還在。

  不管!他一定要為她撐起天空,天空下無風無雨、無悲也無淚。

  「我只是個奴婢。」擦去淚水,自爹爹死後,予藍再沒有哭過,這場淚刷去她壓抑多日的傷心和悲慟。

  「你不是,你是我的親人,你會嫌棄我當你的親人嗎?」

  嫌棄他?仰頭,看上他那張清俊秀朗的臉龐,他的濃眉、他無神的大眼、他寬寬的唇、他柔和斯文的臉龐……她要花多大的力氣去拒絕這樣一個「親人」!

  又想哭了,伏進他的胸口,她瘦弱的手臂圈住他的腰。

  他很高興,自己又能被人需要,大手用力環住身前的嬌弱。

  「別擔心,我會愛你一輩子。」

  輕易地,他在她眼前承諾下自己的一輩子。

  有沒有後悔?沒有!也許是他太年輕,不理解一輩子有多漫長、遙遠;也許是他太自負,認定自己能保她一世平順;也許他是單純感動,被她的淚、她的痛……

  他讓一個不能當孩子的孩子,挑動了多感的心。怎能不疼,怎能不愛?她讓他無望的生命,重新變得重要啊!

  「說話要算話。」爹娘都說過要疼愛她們一輩子,哪裡知道他們竟半途而廢。

  他笑了,伸出小指頭說:「一定。」

  予藍的手勾上他的,多日不見的笑容重新映上她的臉頰。

  茅屋是殘破的,北風是淒寒的,幾竿修竹在屋外嗚咽,寒菊只餘幾瓣殘艷。但茅屋裡,一室春暖,兩個未成年的少男少女,決定倚靠對方、當彼此的一世親人。

  第二章

  宜娘說得對,住在這裡,的確能避免掉許多困擾,這個小茅屋自成一格,與外隔絕,他們可以按自己的意思過日子,不受任何人干擾。

  茅屋旁,蘇老爺命人建起的小廚房已經完成,一個月五十兩的月俸,可以讓他們兩個人過得舒適逍遙。嚴格來講,蘇老爺對親生兒子並不吝嗇,除了漠不關心之外,他倒沒有不負起一個身為父親的責任。

  這段時間,予藍刻意和府裡的下人攀談,想自聊天對話中,串起爹爹被冤枉的過程。

  但是,很顯然的,她的想法並沒有成功,關於孟秀才竊盜珠寶的事情,在蘇府成了一個不能提、不能碰的秘密。

  大家都在害怕,不僅僅害怕上頭嚴苛的懲罰,也害怕夜半孟秀才含冤的魂魄。

  這件事讓予藍很懊惱,但她仍認認真真地過起日子,為她自己和那位自稱親人的親人。

  予藍是個善於持家的女孩子,以前爹爹給的五兩月銀,她不但養起一整個家、照顧生病的娘,還能買紙筆書墨,讓三個妹妹都讀書習學問,這會兒,手中有了五十兩,扣除每個月固定存進錢莊的三十兩外,她還能好好運用其他,讓二人都過得愜意自得。

  首先,她在茅屋外圍了竹籬,養起幾隻小雞,然後開闢幾畦菜園,種起瓜果蔬鮮,甚至,她還偷偷在書齋前的小湖裡放養活魚,植上幾株蓮花、菱角。

  她打一早起床就忙個不停,先是飼養動物、澆蔬果,然後洗衣、弄早膳、上街買菜,她總在或淺起床前回到身邊,然後守著他一整天,不離開半步。

  「你又在忙什麼?」或淺坐在院前的長凳,手裡捧著一隻毛絨絨的小雞。

  「我在種桂花樹。」予藍一面說,手中的鏟子沒停下過。

  「種桂花?你喜歡桂花的香味?」

  「你真是千金大少爺,桂花香味有什麼好聞的,我是想在八月桂花開放時節,把花朵採擷下來做桂花茶、桂花酒、桂花糕。」

  同樣的對話出現在半個月前,那天午後,她帶著他到書齋前面坐著,她說她正在種菱角和蓮花,他誇了她好興致,說自己也喜歡蓮花亭亭丰姿,就換來她「不識人間疾苦」的評語。

  「你喜歡吃那些東西?」或淺又問。

  「除了自己吃,還可以賣呀!聽王大嫂說,桂花釀的價錢很好,要是釀成,我們又可以在錢莊裡存上好大一筆錢。」

  拍落手上泥土,予藍站起身,把他手中的小雞抓回籬笆裡,擰來一條乾淨布巾,幫他淨手。

  「予藍,你不用那麼辛苦,要是錢不夠,你到帳房告訴張總管一聲便是。」

  「你太不會打算,眼前是老爺在,你才能一個月領上五十兩,要是哪天老爺……換上玉姨娘當家,你哪能過這麼逍遙自在的日子!」

  「你在替我擔心?」淡淡的笑在他嘴邊勾勒成形。

  「我……我沒替誰擔心,我只是說出事實。」她嘴硬。

  「予藍,我很高興是你來。」

  沒頭沒腦一句,說得她一頭霧水。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要不要出去走走?你老是悶在這個房子裡,會悶出病的。」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她領先走前面。

  「我不悶,有你在旁邊說說笑笑。」

  「你不悶我可悶壞了,我們去書齋走走好嗎?前幾天,我看見那裡的梅樹結了不少果子。」

  「你又在動那些梅子的歪念頭?」

  「什麼歪念頭,賺錢是光明正大的事兒。」她反駁。

  「你這回想拿梅子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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