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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嚴沁    


  「好吧!」巴巴拉轉身出去。

  亦凡仍然把廚房門關了一線,一邊張望一邊側耳仔細的聽著,他要知道巴巴拉怎麼應付雅之!

  但——可惡的巴巴拉,她是什麼意思呢?

  她站在門邊,現出穿著晨褸的身軀,揚高了聲音對站在雨裡的雅之說:

  「你找亦凡有事嗎?他還沒起床!」

  看不見雅之的表情,可是巴巴拉的晨褸,他還沒起床,會給人怎樣的聯想?也沒聽見雅之說了句什麼,只見她似乎呆怔一下,慢慢的放下遮著頭的雙手,慢慢的轉身,在細密的雨絲中慢慢的消失了。

  亦凡再也忍耐不住的砰然一聲打開廚房門,大步衝出去。

   「佳兒,你是什麼意思?」她大聲問。

   巴巴拉依然站在門邊,再張望一陣,才慢慢的、有所思的轉回身。

  「我照你的話把她打發走了!」她淡淡的說。臉上的神情非常、非常特別。「相信她永遠不會再來了!」

  「你——」亦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她笑了。

  他希望這樣嗎?他自己也不明白!

  雅之回到宿舍,真是從頭到腳,徹徹底底的濕透了,她沒有跑,只是慢慢的、失魂落魄的走回去,濕透的衣服貼在她身上,在這寒冷的天氣裡,她竟然不覺得有什麼受不了的冷。

   她是絕對善意的到亦凡家,她希望解釋一下昨夜的誤會和她昨夜必須那麼做的道理,王蘋說亦凡的臉都氣青了,像鍋底,她使他生氣,理當解釋一下。這不過是件小事,亦凡也不過是一時孩子氣,解釋過後一定就沒事了,她是希望擁有亦凡這樣的朋友——即使只是朋

  她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亦凡沒起床,穿著晨褸的巴巴拉,居然出現在她面前。巴巴拉·林,她記得亦凡說過她有個很凶的男朋友的,但——巴巴拉竟穿著晨褸從亦凡的臥室出來,她當時呆怔、意外、震驚得已沒有什麼知覺了,亦凡——真是那樣一個敗絮其中的人?程子寧口中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也是真的了?亦凡——真是想不到!做夢也想不到!

  回到宿舍,她才覺得難過,才覺得心中疼痛——心中疼痛?那是表示什麼?失去一個朋友?或是——或是受傷?天!她寧願只是失去一個朋友。受傷?怎麼說呢?難道她竟掉進他的網裡了?不,不,他是不張網的,他是不會戀愛的,他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她只是掉進一個無底深淵裡了,是嗎?是嗎?多——可笑的事,她竟掉下去了,在不知不覺中!

  許多宿舍裡的女孩子都對她投來詫異的一瞥,雅之怎麼了?全身淋得那麼濕,又蒼白又木然,好像受了天大的打擊——雅之一聲不響的關上房門,替自己換了乾衣服,又吹乾頭髮,外表雖已恢復舊時形象,心中疼痛卻絲毫未減,她忘不了穿晨褸的巴巴拉!

  她在寫字檯前想了一陣,心中疼痛由它去吧!事情已經是這樣,她也改變不了什麼,管它疼痛是為什麼,不必研究理由了,反正總是疼痛。

  窗口的貝殼風鈴燈在響,叮叮噹噹的甚是悅耳,那聲音卻無法令她心中痛楚稍減,她——是莫名其妙的自作自受,人家一開始就已講明了立場,不是嗎?他不戀愛,他的目標在遠方,在將來,是她——又怎能怪她?感情的事又怎能受控制?

  她就一直這樣坐著,從中午到下午;從下午到夜晚,她沒有進餐,她也不感覺餓,她始終不能忘了穿晨樓的巴巴拉,亦凡——怎麼真是那樣一個人?難道這些日子他表現出的不是真正的他?

  晚餐鈴聲已響過了好久,她已聽見有人吃完飯上樓的聲音,她依然一動不動的坐在窗前,她不會這麼一生一世的坐下去吧?原來動了感情、原來喜歡一個人竟是——這樣痛苦的事,她到今日才明白——哦!正浩也是這樣痛苦的喜歡、愛著嗎?可憐的正浩,可憐的她!

  一陣砰砰碰碰,房門自動打開了,雅之皺眉轉身,宿舍裡不該有這麼不懂禮貌的人。

   「雅之!咦?燈都不開?」燈亮了,照出一張在陰雨中依然容光煥發的臉,是林君梅,和雅之一起來自馬尼拉的同學。「你怎麼了?坐在這兒做什麼?飯也不吃!」

  「哦!君梅,」雅之長長透一口氣,比起自己來,君梅是幸福的,她能擁有那麼多的愛,那麼多采多姿的生活,她應該快樂,應該容光煥發。」你終於想起我了!」

  「什麼話,我當然時時想起你的,只是忙得沒有空采看你,」君梅熱烈的說。她並不很美,卻熱情爽朗,真誠大方,具有熱帶女孩子的特點,黑黑的皮膚,大大的黑眸,略厚的唇,健美的身材。

  「除了讀書外,我有好多排著隊的約會嘛!」

  「今天怎麼沒有約會?」雅之暫時放開自己的事,她不想被君梅發現什麼。

  「這種鬼天氣,還有什麼興致去約會!」君梅毫不隱瞞的。「而且,我又那麼久沒見到你了,掛念得很哪!」

  「我還不是老樣子,」雅之淡淡的。「有信嗎?」

  「我媽媽寫來的,

  『家常便信』,」君梅笑。「喂,什麼時候弄來的貝殼燈?想家了嗎?」

  「不是!」雅之下意識的臉紅了,

  「這麼大的人還想家?看你,說什麼『家常便信』,說得這麼難聽!」

  「我又不是中文系的,講究那麼多,」君梅在床邊坐下。「你還沒說為什麼不吃晚餐?」

  「沒胃口,」—雅之搖搖頭,心中又是一陣難忍的疼痛,臉色變了。「不想吃!」

  「雅之,」君梅發現了,一把抓住雅之的手。「你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有事的,我看得出,快告訴我,讓我幫你!」

  「沒有事,你別亂猜,」雅之強裝笑容。

  「我的生活完全公式化,會有什麼事呢?」

  「是不是你爸爸身體不好?」君梅不放棄。

  「或是家裡發生了意外?或是——」

  「君梅,不許亂猜了,」雅之制止她。

  「家裡面一切都很好,我爸爸才有信來,看你疑神疑鬼的!」

  「當然緊張啦!」君梅放開她的手。「我們倆一起從馬尼拉來,山長水遠的,我們要照顧自己,還要惦記家裡,心理負擔不能說不重,看你的神情——雅之,我真擔心你是不是病了!」

  「只是淋了一點雨!」雅之說。

  「哦!你今天沒去教堂,」君梅想起來。

  「你這基督徒風雨無阻的做禮拜,今天怎麼沒去?我只碰到張正浩!」

  「我——有點事,很重要!」雅之低下頭。為了向亦凡解釋,她甚至沒去教堂,想不到——唉!

  「有了新男朋友?」這是君梅最感興趣的事。

  「沒有舊男朋友,說什麼新男朋友?」雅之說。

  「咦?張正浩不是嗎?」君梅睜大眼睛。

  「難道那個不善言辭的傢伙還沒打動你?」

  「說得真難聽,」雅之笑了。即使有笑容,看來仍是勉強。「君梅,你越學越壞了!」

  「雅之,」君梅怔怔的望著她。

  「我總覺得你有些不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真話?」

  雅之猶豫一下,可以告訴君梅嗎?但——從何說起?她和亦凡之間並沒有任何「事實」,有的只是她的感覺,她能把自己單方面感覺說出來嗎?

  「實在——也沒什麼事!」她深深吸一口氣,心中依然疼痛,沒事嗎?「昨夜我和張正浩、還有系裡其他同學一起去參加一個舞會,玩得不開心倒是真的!」

   「看你,這一點小事也掛在心裡,」君梅笑著打她一下。「難道念了中文系,就非得變成林黛玉型?」

  「侮辱人嗎?」雅之說。還是開朗不起來。

   「好,不跟你胡扯了,」君梅神色一整。

  「雅之,穿衣服,我陪你出去吃點東西!」

   「我不想去,又下雨!」雅之下意識的皺眉。

   「你非去不可,」君梅強迫著。

  「除非我不知道,否則我絕不能讓你這麼餓著肚子,走吧,穿衣服!」

   「君梅——」雅之為難的。

   「聽話,否則我寫信告訴你爸爸!」君梅提出警告。

   雅之不得不站起來,離開她坐了幾乎一天的椅子。她知道君梅一定會寫信的,她不希望遙遠的父親為她擔心,她只好依從君梅的話。

  穿了大衣,又披上雨衣,君梅還帶了把男用大黑傘,她們並肩走在又冷又濕的街道上。雨還是那麼又細又密又急,這種雨真使人受不了,傷感、綿長,標準的悲劇電影氣氛。

  「我寧願像馬尼拉那種大雨,唏哩嘩啦的兩個鐘頭就雨過天晴,」君梅說:

  「就算颱風雨也比這痛快得多,我討厭這種婆婆媽媽、淒淒慘慘、半死不活的下它個幾天幾夜,煩死人兼悶死人!」

  「別埋怨了,掌管天下萬物、萬象、萬事的上帝既然造了這種雨,必有這雨的價值和益處!」雅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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