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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嚴沁    


  亦築凝神的注意聽著,她是女孩子,她也曾妒忌過,她能完全瞭解這種又愛又忌的心,佩青——之諄的太太,雖然是她—手造成悲劇,她的痛苦,可能更甚於他!

  「其實。也不能全怪她,我也有責任,我當時實在太年輕了,二十一歲,大學還沒畢業,年輕得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我們只是互相在折磨。」他再歎一口氣。「結婚後,我已不再上大學,負責父親留給我的那間廠,有一天,因廠裡的工人起糾紛,我回家得晚了,她竟然扔下小群,獨自回娘家去,我就那麼抱著哭鬧不休、尚未斷奶的兒子,通宵不曾合眼。第二天。她竟自動回來了,以她的個性,絕對不可能,我起初還以為她回心轉意了,哪知,她竟提出要介紹一個人去我廠裡做事,那是她的—個同學,家境不好。想賺錢幫助家用的,我當時是絕對無所謂,只要她不再使小性子,別說一個人,介紹十個也無所謂,可是,誰想到竟是她派去工廠監視我的,她就是榕——」

  「榕?就是那個——她?」亦築問。似乎觸著正題了,她精神一振,雙手抱著膝,睜大了發亮的眼睛。

  「有些事情的發生,正如你所說的,天意!」他不回答她的話,繼續說:「榕來到工廠,因為接近的緣故,竟不知不覺的發生了感情,她是溫婉的、純良的、樸實的女孩,她外在並不美,甚至不如工廠裡另外兩個女職員,更無法和佩青比,但是,她柔得像條柳,像一池清澈的水,是女人中的女人,我不記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它就這麼悄悄的來到。榕是我的秘書,我每天對著她,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愛上她,她是那麼平凡,平凡得引不起人絲毫注意。直到一天,我抬頭看她,她那發光的眸子正對著我,閃耀著一種使我受不了的光芒,一剎那間,我有一種感覺,我覺得我似乎從來看過她。我們互相凝視了許久,許久,我們什麼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經被她佔滿,而她也和我一樣!」

  他停下來,四周圍那麼安靜,安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財嬸選的唱片什麼時候播完了沒有人知道,他的話已全部吸引了她。這個戀愛故事並不美,也不曲折,更沒有纏綿的場面,然而,一縷淡淡的傷感,一絲淺淺的無奈,完全抓緊了亦築的心,她開始為三個主角擔心起來。誰對?誰錯?誰變心?誰負情?似乎很難下斷言,愛情,是那麼微妙

  的東西,誰曾真正瞭解過?

  「我試圖向榕接近,她總是像一隻受驚嚇的小鼠般逃走了,她越是逃避,我心中的情越熱切,或者——男人都是那麼賤吧!越得不到就越想要,我每天緊緊的注視著她的

  一切,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我在等待機會,我知道她也愛我。卻又顧忌著佩青。那時,狂熱的情,使我完全沒想到太太、兒子,我只是擠命在追求,追求那我從未得到過的愛——」沉默良久,他才接著說:「一天早晨,我突然看不見她的影子,一封辭職信安安靜靜躺在我桌上,當時,我只覺得彷彿受到重重一擊,整個人都昏了,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不辭而別,我愛她,卻從來沒侵犯過她,甚至我不曾對她表示過,她為什麼要走?為什麼?我整個心像發狂一樣。外表還不敢露出什麼,簡直痛苦得情願去死,我曾去她家找她,她已離家,家人對她行蹤守口如瓶,我每天在街上逛,希望能奇跡般的碰到她,我自己都想像不出,她會對我這麼重要,不見她,整日失魂落魄般,其實,或這就是初戀,只是我不懂——就在這個時候,佩青又懷孕了,就是小瑾!」

  他不再說下去,逕自走去斟來滿滿一杯酒。更多的酒精,使他臉更紅了,眼中又燃起一團火,顫動得令人心碎。

  「後來呢?」亦築著急的追問,「後來呢?」

  「還會有後來嗎?」他自嘲的笑,「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後來?台灣地方那麼大,人口那麼多,要想找一個存心逃避的女孩,無異是大海撈針,而且,我也不敢找,生了小瑾的佩青身體十分壞,我不敢刺激她,可是,不知道佩青哪裡聽來的風聲——或者是榕的不辭而別引起她的疑心,她多方探查,又整天逼我講實話,我被她逐得失去理智,竟對她承認愛著榕,她聽後一言不發,臉色變得比紙還白,我當時怕極了,以為她會做出什麼傻事,誰知,第二天她竟向我提出離婚——唉!結婚後我從沒過一天好日子,離婚,我正求之不得,立刻沒加深思的就答應了,卻不知這是她試探我的,有這麼一個心機深的太太,我還有什麼辦法?就在我答應離婚的當天晚上,佩青就自殺了,死在黎園,也葬在黎園!」

  亦築眼中閃動著疑惑,或者,她認為佩青是個傻女人,她不知怎樣面對丈夫,為自己建造幸福的婚姻,但是,她不敢說,因為,她不知把自己換成佩青時,是否也會這麼做。

  「後來——找到榕了嗎?」她問。

  之諄搖搖頭,看著她,忽然笑了。

  「你一定會奇怪,我不曾找過榕,並不是因為對佩育的愧疚——事實上,我沒有對不起她,是她一手造成一切。而是——我忽然感覺到懷疑,我和榕是否真有愛情?或者只是我的幻想?榕的出走,是為了逃避破壞我的家庭?我從來未曾對她表示過,她也沒有,我沒有理由肯定她對我有愛情,當時,我竟怕再見到她了,她離開,我至少還可保持一份幻想,是嗎?」他說。

  「你靠幻想活到現在?」她皺起眉頭。

  「沒有幻想,我會更孤寂!」他喝一口酒,「小群個性特別,小瑾仇視我,她總認為是我害死佩青,兒女都不願接近我,我只能讓繁忙和應酬來充實我!」

  「別忘了你還有許多女朋友!」她開玩笑的。

  「別再提女朋友,使我慚愧!」他搖搖頭。

  「這就是你的夢和全部故事了?」她打趣的,「有一件事,如果榕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你會怎樣?」

  「我不會怎樣!或者她根本沒愛過我呢?」他說。

  「我說如果她愛你呢?」她固執地說。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他擁往她,「現實比幻想更美,更實在!」

  「你的愛情並不專一呢!」她笑著跳起來,看看表,驚叫:「天,聽故事聽到十點多,我要立刻國家,明天還有課,真糊塗!」

  「你還沒吃晚飯呢,記得嗎?」他好笑地說。

  「別吃了,媽媽一定以為我變得不知道時間,你——現在走,好嗎?」她懇切的望著他。

  「走吧!我讓財嬸淮備些東西在路上吃!」他體貼的。

  十分鐘之後,他們離開了林維德的別墅。亦築拿著一塊三明治,胡亂的往口裡塞,身邊的小食物籃裡還有雞腿、沙拉、水果和一小瓶酒。

  天很黑,沒有星,沒有月,公路兩邊的樹掩去了路邊人家的燈光,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開路燈?或是壞了?汽車前面的燈,只能照到幾丈距離,之諄的車子又開得那麼快,亦築開始擔心起來。

  「看不清前面的路,怎麼辦?別開那麼快了!」她說。

  「怕什麼?看天空吧!沒有樹葉遮蓋的天空,對正的地方必是公路!」他豪氣萬丈地說。

  她不說話了,這就是所謂的男人吧!

  亦築抱著—疊書,輕快的向校園中邁去,想著兩天來和之諄共處的甜美時光,她心情特別開朗,神情特別煥發,滿臉洋溢著青春、動人的光彩。

  校門口,雷文倚牆而立,像有所等待。

  「嗨!雷文!」亦築高聲打招呼,「等人嗎?」

  「等黎瑾!」他愉快的笑,坦白地說。

  「很好,該請吃糖了吧!」她打趣。

  「你不也是嗎?」他不示弱的,「昨天黎群陪你做完禮拜之後,去哪裡玩?」

  「胡扯,」她臉紅紅的,卻沉下來。「我不需要人陪我做禮拜,更沒跟他去玩!」

  「怎麼回事?黎群不是去找你的嗎?」他驚異的。

  「他有去找我的自由,我也有做我自己事的自由,不是嗎?」她說。

  遠遠一部黑色轎車開過來,是黎群兄妹來了,亦築看看雷文,扮了一個鬼臉,說:

  「我先走了,免得誤會!」她快步沒入人群中。

  黎群和黎瑾一起下車,司機立刻把車開走,黎瑾迎上前,問;「剛才我好像看見亦築,是嗎?」

  「她先走了,可能有事!」雷文不介意地說。

  「是你們約好的嗎?」她看著雷文,臉色很難看。

  黎群看妹妹一眼,也不理雷文,匆匆向校園走去。他自然也看見了亦築,他不明白,為什麼亦築總要避開他?難道亦築也喜歡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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