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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嚴沁    


  「我——懂!」她吸一口氣,「讓我們去拾貝殼吧!」

  「貝殼?你才說不喜歡?」他驚訝的。

  「我能假裝喜歡嗎?」她跳下大石,含有深意地說:「人生並不十全十美,我若有能力,我便願使人生更美!」

  他呆了,多少時候,似乎才一瞬間,亦築竟長大了,不,成熟了,女孩子的成長,真是那麼使人訝異?

  「好,我陪你去拾!」他也跳下來。

  亦築已走得很遠,並一直快速的往前奔去。之諄在後面追著,追著,她真是個頑皮的女孩,不是嗎?

  「亦築——」他追到她身邊,用力抓住她,把她拉到胸前,當她轉身的一剎那,他

  呆怔一下,亦築那清秀的小臉上,竟佈滿了淚痕。「亦築,怎麼回事?」

  她咬著唇,一抹倔強之色在眉宇間閃動,她不說話,眼淚也不再流下來。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他急切的搖晃她身體。

  「我愛你,我情願接受一切,委屈的,難堪的,」她堅決地說:「但是,你對我的感情,即使不完整,也希望——能更多一點!」

  「哦!亦築!」他激動的用力擁抱住她。「亦築,我的小東西,你在說什麼?亦築,你知道嗎?我愛你,我愛你!」

  亦築閉上眼睛,一串淚珠又滾落下來。之諄動情的,專注的,全心全意的吻她的臉,吻去她最後一滴眼淚,然後放開她,半責備的問:

  「小東西,你又誤會了什麼?」

  「我很像她——至少某些地方像她,是嗎?」她委屈的。

  「哦,天!」他高聲笑起來,「你怎會想到這些?我想不到你也會這麼小心眼兒,我以為你灑脫得很,女孩子啊!」

  「難道不是?」她低下頭說,「你不是把我當她的影子?」

  「唉!」他歎一口氣,「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能這麼說?如果我把你當她的影子,我未免太卑鄙了,是嗎?」

  「那你為什麼——」她頭垂得更低。

  「因為我愛你!」他再度擁住她,「知道嗎?你像面鏡子,使我看清自己!」

  她驚喜的抬起頭,他深情、帶笑的臉已壓過來,她覺得心臟悸動,一陣暈眩,他溫暖的、柔軟的唇已落在她的面上,她閉上眼睛,別再想那些事了,鑽牛角尖,只是自尋煩惱!

  他們找了一塊能容兩人的平滑石頭坐下。亦築的頭倚在他寬闊的肩上,兩人就這麼依偎著。沉默,似乎比言語更能增加互相的瞭解。天漸漸暗了,深秋的涼意更重,亦築覺得有點冷,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冷顫,之諄立刻驚覺,脫下那件米黃色燈心絨獵裝。,披在她肩上。

  「冷了吧?回去好嗎?」他低低的問。

  「不,我喜歡這裡,多留一會兒吧!」她仰望著他。

  他動情的低頭輕吻她—下,凝視著她的眼睛。說:

  「我知道你的感覺,像我第一次來到這裡一樣,」他笑笑,「這裡風景並不特別,卻有一股平凡的吸引力!」

  「平凡的吸引力?」她沉思著,然後笑起來。「我曾說過我很平凡,且安於平見,我喜歡這裡,原來因為我們相像,你這句話耐人尋味!」

  「耐人尋味的是你的眼睛,你知道嗎,來到這裡,你的眼睛就變成海水般的深藍色,我懷疑你是河中的精靈!」他溫柔的手指輕輕的劃過她的臉,停在她眼睛旁邊。

  「河中的精靈回到家裡,要休息了!」她閉上眼。

  「真的累了?回去吧!」他要站起來。

  「不,我要等!」她固執的搖頭。

  「等?等什麼?」他不解的。

  「等歸舟,等落日!」她夢囈般的。

  「傻孩子,你要等到幾時?」他憐愛的拍拍她。對她,他有一種混合著父親與情人的感情。「如果我騙你呢?」

  「你不會騙我,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當真的,」她認真地說:「即使你在騙我,我也相信你!」

  「小東西,你真死心眼!」他扶她站起來。「我保證下次再帶你來,今天不等了,行嗎?」

  「我們去哪裡,回去別墅?」她望著他,有些不願。

  「你是願意吃財嬸燒的好小菜,或是去盼近的高爾夫球場餐廳吃西餐?」他問。

  「如果兩樣我都不願呢?」她故意的。

  「我只好陪你餓—頓!」他笑,「真的,林家別墅裡的音樂不錯,又清靜,我情願過沒人打擾的黃昏!」

  「但是——」她猶豫。

  「又想那圓床了?」他歎息,「除了那些醜惡的事,圓床的本身是美麗的,不是嗎?」

  「好吧!至少我們可以在客廳裡坐坐!」她仍舊有成見。

  再走上紅泥路,亦築真的覺得累了,反而之諄顯得精神奕奕,他完全不像個四十三歲的人。

  「夏天這裡—定很舒服,還可以游泳!」她說。

  「不能游泳,此地有鯊魚,」他搖頭,「你忘了去年報上登著淡水鯊魚咬死人?兩條腿都被咬斷,死得好滲,那天正好林維德請客,我也在!」

  「你看見那被咬死的人了?是什麼人?」她睜大眼睛。

  「是個學生,我遠遠看見,不敢走近!」飽說。

  她下意識的把衣服拉緊一點,血淋淋的事實使她心寒.

  「我剛才還在打算說夏天來游泳,人算不如天意!」她歎息著說。

  「我們倆相識,相愛,算是天意了吧!」他們一起走進別墅的鐵門。

  「不——知道!」她言不由衷,想起了黎群,若她和之諄是天意,黎群是人算?黎群是之諄的兒子,若之諄知道黎群的心意,他會怎樣!

  「你怎麼了?」他立刻發現她的異樣。

  「沒事——我在想,黎瑾和雷文,還有黎群——他是這麼奇異的男孩,會愛上怎樣的女孩?」她支吾著。

  「你擔心什麼?」他看著她。她心中猛跳,他發現了什麼嗎?「我瞭解小群,他不容易喜歡一個人,如果愛了,就難以更改!」

  「是嗎?」她的臉色有些變,是有些內疚。

  「是的,他像他母親,十分像!」他的聲音低了。

  「他母親?又是你那個夢——」她神色一震,「告訴我吧!別把它放在心裡了,我願與你分擔一切苦樂!」

  「我會告訴你,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他喃喃自語。大廳裡,財嬸已開了音樂,想不到這慈祥的老婦人還懂得選音樂,她選的是一些幽美的,柔和的,淡淡的,有絲憂鬱的小提琴和清越的鋼琴,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卻美得使人迷惑。

  「那天在黎園,黎群和我講起他母親,他說——他完全不知道母親怎麼死的,你也從來不提,我想——一定是個令人惋惜的故事,是嗎?」

  「那不是故事,是事實——」他的臉色越來越暗,似乎被往事完全拖住了。忽然,他站起來,衝破了那層暗淡,他的聲音變得開朗。「我去拿兩杯酒,使我們高興一點,然後,如果你喜歡,我就講那個故事給你聽!」

  他大踏步的走入小酒吧,很快拿了兩杯酒出來,遞給亦築—杯翠綠色的,他自己留著一杯淡黃的,他臉上已經完全恢復了愉快的神情,他是個不容易被憂鬱打倒的。

  「為我們的故事幹杯!」他說。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精刺激得他的臉紅起來。

  亦築望著杯中的那些翠綠色液體,她沒有乾杯,她知道之諄強顏歡笑,他越做得毫不在乎越表示在他心中的創痕是多深。她能想像得出,這些年來,之諄只在酒精中打發自己,怎樣的故事?怎樣的夢?

  「小瑾、小群的母親是個大家閨秀,和我們黎家世代相交,可以說是門當戶對。她是個好強的女孩,心地十分狹窄,好猜忌,又倔強,我們從小相識,玩在一起,從來也沒有想過什麼,漸漸的,大家都長大了,她那猜忌、不容人的脾氣更厲害,我一直當她是小妹妹,從來都是讓著她的,哪知道,兩家的父母竟秘密替我們訂了婚,事前完全沒徵求我的同意!」他開始述說。臉上雖然竭力掩飾著某種情緒,亦築卻能看見不滿和悔恨。

  「她叫什麼名字?」亦築小聲問。

  「佩青,」他說,「當我知道這消息之後,我全力反對,事實上,我反對並不表示對她沒有感情,而是——我年輕時有一種叛逆的個性,我不喜歡別人強迫我做事。誰知道,竟傷了她的心,原來這婚事她是同意的,而且——我竟粗心得從來沒發覺她是愛我的!」他歎了一口氣,「而來,我們雖然結了婚,生了小群,但她始終耿耿於懷,她認為我曾反對婚事,在她的自尊上,重重的劃了一刀。然而,她一點也不明白,夫婦之間,哪裡能容驕傲存在?她認定我另有所愛,她雖然不大吵大鬧,但有時沉默寡言,有時冷嘲熱諷,使當時年輕的我無法忍受。她很美,也很善良,如果不使個性子,會是個使人喜愛的女孩,但她絕不相信我,整日疑神疑鬼,弄得沒有一日安寧,原有的感情,也弄得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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