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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默嬋(沐辰)    


  眼前這隻大啖特啖的「妖怪」,是七天前她由城中的湖畔帶回來的。

  而見它這模樣,任誰也不會將它和「妖怪」兩字連在一起。

  至今她仍不明白為何自己會一時衝動犯下順手牽「妖」的罪行,至今回想起來,那時的情況也容不得她不帶它回來,僅因它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救了她一命,而她為了不讓它被捉到官府去,只好裝作兩人是朋友──幸好那時它穿女裝──將它帶回家。

  一眨眼,七天便過去了,孤寂的生活開始習慣了它的存在。

  有它在,日子過得好快,也特別開心。

  「好了,好了,去洗把臉。」苻蓮樗拍拍它的頭,要它去將臉洗乾淨。

  它聽話的起身,因力道過猛而弄倒長凳後跑出去,未久,外頭傳來潑水的聲音和它的笑聲。只有叫它去碰水,它才會跑得比什麼都快。

  她還記得剛帶它回來的時候,它連路都不太會走呢!

  苻蓮樗搖搖頭,笑著起身將長凳扶起,收拾桌上的杯盤狼藉。

  「樗!」一聲大叫讓苻蓮樗一驚,手中的碗盤應聲落下。她皺起眉頭,一個轉身,恰巧和突然跑進來的它撞個正著,她及時穩住身子,免去一場災難。

  「怎麼了?」糟糕,她的衣服濕了。微蹙起眉,她拍拍全身濕透抱著自己的它,柔柔地問。

  「人……有人……」語間帶著無限恐慌與害怕,它全身發顫,顧不得與她接觸會燙傷的危險緊抱著她。

  「乖,沒事,我在這兒,嗯?」苻蓮樗拍著它的後腦。

  它對人類有幾近盲目的恐懼,也許是因為先前自己遇見它時,它身上的傷是人類所造成的。只是不知為何,它對自己便無這份懼意;這般受人完全信任是苻蓮樗二十年來除了爹親外未曾得到的。那種感覺,她很久沒有感受過,如今感受到,覺得格外的溫暖與……開心。

  她越過它的肩膀穿過門看著外頭,什麼也沒看見,但隱約聽到一些聲音由遠至近,於是她推開它,將它帶進內室,只來得及披上外袍遮住濕掉的衣裳,一聲急喚便至。

  「苻大夫!苻大夫,妳在哪兒?」

  「在這兒等我,乖,必要時隱住身形。」她知道它有這個能力。

  命令它待在內室,苻蓮樗獨自出房應對。

  「我在這兒。」她揚開簾子,拉好外袍,理理鬢髮,笑道。

  「我家小寶被毒蛇咬傷了!」來人手中抱著一名面色青白的小孩。

  「我看看。」苻蓮樗瞧一眼他的面色,臉色大變,先以針插入小寶心口附近的穴道,「快進來。」

  她掀起簾子,引他們到內室,讓男人把孩子放下。她拿過藥箱,順道巡視一遍周圍,如預料地沒有看見任何「東西」,方安下心為男孩診脈。

  「苻大夫,妳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寶,我只有這個兒子啊!」穿著粗布衣裳的男人紅了眼眶,急切地說。

  「知道是被什麼蛇咬傷的嗎?」被咬傷的皮膚有紫斑,傷口出血嚴重,就她所知有兩種毒蛇的咬傷症狀是如此。

  「五步蛇。」男人放下背上的竹簍,捉出一條早已血肉模糊的蛇來。

  苻蓮樗吩咐男人放下蛇,找出五步蛇的解毒丹來碾碎,和水先喂小寶喝下,再替他用藥物清洗傷口,灑上解毒粉,包紮。

  「怎麼樣?」男人迫不及待的問。

  「放心,休養幾日,待毒清了便又是個活潑的孩子。」苻蓮樗弄濕布巾為小寶拭去冷汗,他的面色明顯比進門時好多了。

  「太好了,苻大夫,要不是有妳,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男人全身放鬆,跌坐在椅上,頻頻拭淚。「要是……要是小寶有個三長兩短……我……我真不知該怎樣向小寶的娘交代……」

  「趙大叔,先喝杯水緩緩氣,小寶不會有事的。」苻蓮樗倒了杯水給他,撫慰著,「小寶先留在我這兒一宿,明日再移動他會比較好,我怕他會有出熱的現象。」

  「我們家小寶交給妳了,苻大夫。」

  「嗯,趙大叔,你先回去休息,明兒個再來。」趙大叔家住街尾,以打獵維生,小寶是他家獨子,自是格外疼惜。「我保證明兒個讓您和趙大娘看見活蹦亂跳的小寶。」

  「拜託妳了。」趙大叔背起竹簍,幾番顧盼,終是遠去。

  苻蓮樗將那條被打死的五步蛇做一番處理後,回到內室,見到它站在床頭,看著小寶,猶若石像。

  「他不會有事的。」苻蓮樗點點它的肩,微揚唇角。

  「小寶是什麼?」它讓過身子來讓她坐下。

  「小寶是名字。」苻蓮樗為小寶把脈,見他脈象緩和,才起身取過衣物來給它,要它換下剛剛在外頭玩水弄濕的衣裳。

  「名字是什麼?」

  「就像我的名字叫蓮樗一樣,那是用來稱呼人家的名詞。」苻蓮樗背過身子讓它換好衣服。

  「我呢?我的名字呢?」它指著自己,期盼的追問。

  「你的名字?」聞言,苻蓮樗才發覺它沒有名字,總不能叫它妖怪吧?是以,她試問:「你有名字嗎?」

  「嗯……」它皺起眉頭,煞介其事的苦思,久久才開口:「妖怪……東西……這是名字嗎?」

  它曾在自己被捉到的時候聽見人們這樣叫它,所以這應該不是它的「名字」吧!

  不,這是辱稱。苻蓮樗眸光一柔,手背拂過它寫滿純真的臉龐。

  它一驚,臉頰被那溫暖的熱度給燙紅,低鳴一聲,但沒有躲開,而且下意識的想要親近這屬於苻蓮樗的熱度。

  她回過神來,見著那蒼白的臉上多了道紅痕,連忙收手,摀住自己的嘴,「對不起,你很痛吧?」

  它搖搖頭,「我的名字是什麼?」

  「你沒有名字。」苻蓮樗不想讓它知道世人是怎麼稱呼它這一類的生物。

  「為什麼?因為我不是人嗎?」它垂眸,喃喃低問。

  關於這一點,它非常有自覺。

  「不是。」苻蓮樗想撫慰它的手頓在半空中,改而揪住自己發疼的心口。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為你取名字,是我不好。」她眸漾水光地凝盼。

  「幫我取!」它捉住苻蓮樗的衣袖,睜大妖眸看她。

  「取名字是大事,我得好好想想。」苻蓮樗笑笑地拍拍它的肩,不敢碰觸它裸露在外的皮膚,深怕自己又燙傷它。

  「小寶,叫小寶。」牠等不及要「名字」。

  「小寶是人家的名字。」

  「趙大叔,叫趙大叔。」

  「趙大叔不是名字。」

  「為什麼不是?為什麼?」

  「這……以後我再解釋,好不好?」

  「好。樗,叫樗呢?」

  「蓮樗。」

  「嗯,蓮樗,叫蓮樗,就叫蓮樗。」

  「傻瓜,那是我的名字。」苻蓮樗好笑的搖頭。

  「那我叫傻瓜?」它終於聽到一個「名字」了,不是別人的,也不是蓮樗的「名字」。

  「別急。」苻蓮樗歎氣,為它的急切感到惶然,靈眸溜動,「我在水邊遇見你,就讓你姓水,你又是水怪,因而命你名為水胤揚。水胤揚,你的名字叫水胤揚。」

  「水胤揚,水胤揚,我的名字?」水胤揚得到苻蓮樗的肯定答覆後,不停的叫著這三個字。「我的名字……水胤揚,水胤揚……」

  「你高興了吧,水、胤、揚?」

  「嗯。」水胤揚傻憨地笑著,喃念著自己的名字。

  它有名字,它有名字了……沉浸在「命名」喜悅中的水胤揚不再纏著苻蓮樗要名字,只因它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別人的,是它的!

  「水胤揚,替我打盆水。」苻蓮樗如它所願地喚著它的名。

  「好。」它心悅臣服地捧起銅盆,往外走去打水。

  ***

  是夜,苻蓮樗留在主屋內室裡頭照顧小寶,慎防任何突發狀況,水胤揚也守在一旁探頭探腦。

  「胤揚。」

  「嗯?」趴在桌上的水胤揚已然昏昏欲睡,糊成一團的意識一聽見那溫柔的輕喚,馬上驚醒,但沒多久,睡意濃厚的妖眸又蒙上一層濃重的氤氳。

  「天色不早了,先去睡吧!」苻蓮樗拿著沾濕的布巾拭著小寶臉上的冷汗,頭也不回的說。

  「樗呢?」水胤揚揉揉睡眼,極力抵抗黑甜夢鄉的強大召喚。

  「我留在這兒照顧小寶。」苻蓮樗偏首凝望,就著油燈瞧見它扎的發凌亂不堪,遂招招手要它靠近。

  水胤揚依言,拉了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

  苻蓮樗將它的發放下,墨黑的髮絲披散,為它添上一抹邪魅的妖氣,霎時,她有些出神。微弱的燈芒掩去水胤揚的無邪,反將它惑人的妖氣突顯,迷住她的眸眼,魅住她的心……

  「樗?」水胤揚帶著童音的叫喚拉回苻蓮樗被迷惑的心神,她眨眨失神的眸,笑了笑。

  「你的頭髮很軟,」像她曾在城裡布莊撫過的絲緞,讓她不由自主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撫過它的發。「很少見。」

  「樗喜歡?」水胤揚舒服地闔上眼,意識混沌不明。

  「嗯,很喜歡。」因近它睡眠的時刻,她只替它扎個半頭。「好了,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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