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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默嬋(沐辰)    


  樹公公的話語在平抒衡耳邊消散,他眼裡只有那個小扇墜的存在;好不容易,等到他以為沒有人發現他在發抖,才伸出微顫的手輕觸樹婆婆掌心的同心結,然後緊握住,眼前浮現那抹努力在與繩結奮戰的身影……

  胸口傳來緊窒的灼痛,他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大口大口的吸進山間的清新,他牽動唇角,漾出一抹淡而刻意的笑痕,「樹公公、婆婆,我還有事,我——」

  肩頭劇烈起伏,鷹兒感染他內心的波濤,大張雙翼鼓動,利爪掐進平行衡的肩肉,但他毫無所覺。

  倒是樹公公見了忙吹聲口哨,鷹兒方聽話地往天空飛去,迅捷地化作一個黑點在空中盤旋。

  「衡兒,去吧,好好想想,嗯?」樹婆婆瞇起眼,微笑頷首。

  平抒衡呆滯地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肩膀被鷹兒捉傷,血肉撕裂的痛比不上心頭那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他突然覺得當初下的決定是錯的,但他不願意承認,只好一直說服自己,讓元綠袖當人是對的。

  「我會再來看你們……」話音未結,平抒衡的身影即淡,化為虛無。

  「婆子啊……」樹公公抬手搭上妻子的肩。

  「什麼事,頭子?」樹婆婆慢慢地抬手,將手覆於丈夫的手背,溫柔地笑問。

  「衡兒要到何時才會明白啊?」

  「這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我知道他有天終會明白的。」

  「希望不要太久。」

  「放心,只要衡兒不要等到袖丫頭壽命用盡才想通,他們都會在一塊兒的。」

  「嗯……」樹公公漫應一聲,和樹婆婆兩人走進樹裡,不見蹤影。

  只有風的歌聲輕唱。

  「平……平平?平平……平平你在哪裡?嗚嗚……」

  「我在。」

  「平平,抱抱……」

  「好,抱抱。」

  「綠袖兒做噩夢,夢到爹親和娘親被人類殺死,不管我怎麼叫,他們都不歇手……」

  「乖,那只是夢。」

  「平平,我好高興我是妖怪。」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人類,我喜歡平平、喜歡樹公公和樹婆婆,喜歡長白山的一切,可是我不喜歡人類,他們好臭。」

  「綠袖兒,你爹親也是人類呀!」

  「爹親不一樣,他是好人,人類的好人都不長命,樹公公告訴我的。」

  「希望你長大以後還會記得——」

  「嗯?

  「沒什麼,睡吧,明天一早我帶你去天池好不好?」

  「好,我要去泅水!吶,平平,你念詩給我聽得不好?」

  「好,你先閉上眼。」

  「嗯。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不是這個,我要聽青山跟綠水。」

  「好……你乖乖閉上眼睛,我就吟……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

  「嚇!」元綠袖滿身冷汗的自榻中驚醒。

  有好一會兒,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鷹的叫聲傳人耳內,將她迷離的神智帶回,她才凝神傾聽——清晨冰冷的氣息侵人整個房間,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這兒的春天來得遲,即使洛陽的百花已開,這兒卻仍下著雪。

  「哈瞅!」綠袖不堪如此低溫的早晨,暈頭發癢,打了個噴嚏。

  然而,除此之外,她並無任何不適感。

  以往她隨著大人在河南行省四處巡視時,頭兩天總會水土不服,此次東北行,出了山海關,人了滿州,除卻急切想捉平抒衡的心外,她竟有種回到故里的感覺。

  她又做了夢。

  夢裡那陌生男人吟的句子正是平抒衡那日吟的,一字不差。

  她亦是憑直覺自這句詩詞中探出他應該在東北——那個擁有長白山和天地的外屬滿州。

  於是她不顧爹親與眾師兄弟的反對,在這兵荒馬亂之際冒險離開中原來到東北。她前腳才踏離遼東,倭寇後腳即來犯,看來得打上一陣子,她才能再度回中原,她沒有退路,只得往前行。

  進人滿州後,她發現她竟聽得懂滿州話,也會講,而且說得像是土生土長的滁州人。訝異過後,她強迫自己習慣這突來的「語言天分」。

  「客官,」敲門聲響起,夥計在門外喊道,「您醒了嗎?」

  「嗯?」元綠袖穿戴整齊後,打開門,「夥計,今兒個天氣甚冷。」

  「是啊,昨晚下了場雪。」夥計將熱水注人茶壺裡,再替土炕加柴火,讓房內維持一定的暖度。「客官若是還覺得冷,再向小的要火爐。」

  「好,多謝。」

  「不會,小的忙去了,客官若是要下樓也可喚小的幫忙,畢竟您的眼睛……嘿,不方便。」夥計對元綠袖格外的慇勤,在她的「注視」下紅了臉。

  「謝謝,我自個兒行的。」

  「喔,那就好……小的先忙去了。」

  「慢走。」元綠袖合上房門,走到窗前,撐開窗戶,鼻頭率先教個濕冷的東西給沾上,一摸,才知是雪。她拂去雪,探首至窗外,只覺這兒的景物似乎透過她的「心」呈現在腦海。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懷念……

  綠袖兒……

  元綠袖赫然一驚,四下找尋著那呼喚她的聲音,可沒有,她身處二樓,而且她確定樓下的庭院裡沒有人,那麼……「是誰?」是誰在叫她?這個叫法……

  元綠袖深吸口氣,不願讓夢境侵人現實打擾她的清靜,可愈是阻攔,那夢境的一切就愈是清晰——她煩躁地拆下蒙眼巾,想睜眼卻因想起先前的遭遇而遲疑許久,她總覺得過往視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在遇見平抒衡後便—一地不對勁起來,明明爹親和大家都說她是盲眼人,可為何為何那日她睜眼卻能清晰地看見東西?為何她一睜眼便會頭痛不已?那她以為是夢的夢……會不會也不是夢?而是某段她遺落的現實?

  被人蒙在鼓裡的感覺在愈靠近長白山時愈加深重。

  她開始弄不懂,總覺得自己有好多謎團纏身,怎麼也解不開。

  即使表面無事,一切如常,可她知道有什麼開始轉變,恰如她一路行來所見所聞一般。不止洛陽,她路經的所有地方,那片蔚藍的天空教愈趨緊密的黑氣給籠罩,然而人們毫無所覺,忍著不適到了這兒,才發現原來她好久沒有看見真正的蒼穹。

  而她,是否也可解開自身的謎團,找回「真正」的元綠袖?

  原以為近在眼前的長白山,真正靠近時,才發現其巍峨高聳、神秘動人,也才發現,原來自己連一株生於長白山的草木也不如。

  山澗爆爆,松花江源頭,茂密林木間有塊小草地,草地近水之處有座木屋,看似山裡獵人的小屋,但其所在位置過高方過於隱密,且附近地勢過於險峻,鮮有獵人到此。小屋堅實,看似簡陋,其寧靜溫馨的氣息不散。小屋內空無一人,但有桌椅,桌上散落幾顆松果。

  突地,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觸松果,褐色的果實鬆動,喚起沉睡的記憶——

  「平平!平平你回來啦!我今天學會采松果,松樹哥哥好高好高,但是他讓我爬上去採他的松果……」

  那時,他是怎麼回她的呢?

  平抒衡的手撫過沾塵的桌面,眷戀不已地環視這令他懷念的地方,可每一個角落都有元綠袖的身影存在。

  「平平,屋頂破洞,我一個人就補好了幄!你要誇獎我!」

  當初建這個木屋,是為了讓帶著元綠袖這只拖油瓶的自己有個棲身之所,為了教養她,讓她修煉,也為了當他離開時有地方能安置元綠袖。

  「這是我們的家,我跟你的家……」

  掀開那塊裁剪不規則、縫線歪七扭八的簾子,平抒衡神情一黯,他還記得元綠袖為了縫這塊簾子,十根手指頭沒有一根是完好的。

  他走進臥房,撐起窗子,讓夕陽的餘暉灑進房裡,細微的塵埃在火橙的光點下躍動,光束的末端映照著置放針線的籃子,上頭結滿了蜘蛛網,一個拂手,房內的灰塵全數清除。

  「平平,聽說人類的妻子都要會做女紅,那妖怪的妻子應該也不例外,因為我要做平平的」妻子「,所以我要學針鑿……」

  他記得當他離開再回來時,總能見到元綠袖的笑臉。

  七百年元綠袖從哭哭啼啼、吵吵鬧鬧的小東西成長至亭亭玉立的少女,他……

  平抒衡看著這房子,每個地方都能看見元綠袖的成長痕跡;每個角落都能憶起元綠袖的笑臉。

  「平平,為什麼……你好像很忙,沒有時間聽我說話……我等你好久好久,跟你說好多好多話,你卻只回我一句……」

  他回答了什麼?平抒衡凝思細想,終是想起他是怎麼回元綠袖這番話語——「乖,等我忙完……」

  等他忙完……他卻親手將她送走七百年……七百年啊……

  「平平,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一」

  「該死的!」平抒衡揮舞雙手,想要將眼前的一切全數驅離,他的動作太大,打到自己的腰,腰帶上插著他的折扇,折扇別上了自樹婆婆那兒取得的扇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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