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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決明    


  「吟詩作對呀。」水湅沒回頭,僅只笑笑地回道。

  「三更半夜吟詩作對?好雅的興致。」千翡吐氣如蘭,整張俏臉貼在他結合了剛烈與柔軟的背脊弧線上。;

  她的心情因數刻前水湅那句含笑的冷酷回答而顯得鬱鬱寡歡,卻也更激起她向來志在必得的女性驕傲。

  她知道,這男人不似他表面呈現出來的簡單。若以水比擬,他便是水面平靜無波,水底暗潮洶湧的沏穆洄湫,看似無害,實則卻擁有溺斃人的恐怖本質。

  「我的雅興可不只吟詩作對。」水灤扳開那雙交疊在他胸前的蔥白纖手,起身推開門扉。

  廊簷之外便是映著銀華月色的蓄龍湖,點點月光灑落湖上,將暗夜中深不見底的幽幽湖水鋪上一層碎玉般的瓦片。

  水湅一縱身,躍過半人高的圍欄,頎長身子沒入湖面,激起不小的水花及騷動。

  「凍!」千翡被他突來的投湖之舉所驚,顧不得衣衫不整,飛快地跑出房間。

  水面僅剩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哪還見得到水湅的蹤影?

  她清楚明白水涑在慵懶的表相之下,是個高深莫測的練家子,劍法俐落、輕功了得,但……

  他會泅水嗎?

  「涑,你別嚇我!」千翡沿著圍欄找尋,半晌過去,仍不見水湅浮出換氣,她才驚覺事情不對。「來人呀!快來人呀!莊主投湖了--」

  寂靜深夜,在這聲淒惶叫嚷中畫下句點。

  率先抵達「命案現場」的是三更半夜仍卸不下繁忙公務的大總管秦隨雁,以及隨侍在側的婢女淨淨。

  「發生什麼事?!」

  「凍……凍他跳下去了!」

  聞言,秦隨雁瞪大眼。「跳下去多久了?!」

  「一炷香的時間……又好像是半刻,還是--」

  「那不早死了!淨淨,快去喚人來幫忙打撈莊主,將莊裡大大小小的壯丁全給叫起來!」秦隨雁慌亂中仍不忘交代她,「還有,將莊裡所有能照明的火把、蠟燭、夜明珠全給我拿過來!」

  一聲令下,水家莊全莊皆醒,整座府邸火光通天,照得蓄龍湖一片火紅瀲濫。湖面上百來艘扁舟不斷地搜尋無端投湖自盡的水家莊主,往往返返,一批又一批的奴僕焦頭爛額,其中以秦隨雁最為急躁,坐立難安地在簷下來來回回。

  「這混蛋生活過得太安逸了是嗎?!鎮日閒閒無事才給我上演一場投湖爛戲是嗎?!從來就沒認清自己身為水家莊莊主應盡的責任與義務是嗎?!該死的!我明天就叫人來將這該死的湖給填平補滿!」嘀咕到後來變成了咆哮。

  淨淨拍了拍他的手臂,雙手比畫出「你別擔心,莊主不會有事」的手語,在滿莊的擾攘嘈雜中,為他注入一股無聲的安慰。

  淨淨是個啞女,為人溫柔又勤勞,秦隨雁向來就對她信任及疼惜。

  「他是一莊之主,是水家莊唯一的主子……」秦隨雁抹了抹臉,語氣轉輕。

  「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淨淨又重複比了比。

  「你比我還要冷靜,我這總管實在是--」

  「你只是太擔心他。」纖柔的手又比畫出安慰他的手勢。

  「水湅為何平白無故投湖尋短?依他那性子決計不可能擁有什麼鬱抑心事或難解的生活壓力,為什麼會……」如果當只無憂無慮的米蟲都要去自殺尋死,那他這個每天累得比狗還不如的總管豈不早死了十回八回?

  秦隨雁收回目光,落在千翡身上--問題一定是出在這女人身上,況且她是水湅投湖前,最後與水湅有所交集之人!

  「女人,你是親眼見莊主投湖?!」

  「他就當著我的面躍入湖裡呀!」

  「你和莊主吵架了?惹得莊主不快了?否則他為何要尋短?還是莊主壓根就是被你給推下去的?!」秦隨雁長指落在她鼻尖。他對千翡的壞印象根深柢固,也難怪頭一個嫌疑矛頭就指向她。

  「你少胡言亂語!我怎麼可能將凍給推下湖去,凍若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他可是我的護身符,少了他,我就得單獨面對你這傢伙的惡言相向,你說我是傻了還是蠢了,幹下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千翡的火氣可不比秦隨雁來得小,「況且……今夜我將凍給伺候得舒舒坦坦,哪來的不快?」她語氣中隱含著太多曖昧。

  「總管,眼下不是吵架的時候。」淨淨又「出手」阻止兩人的針鋒相對。

  秦隨雁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卻也乖乖聽了淨淨的話。

  「唷,小啞巴好功夫,不費一字一句就能讓咱們秦大總管滅了火氣,真教人佩服佩服。」

  「你叫誰小啞巴?!」秦隨雁的火氣重新點燃。

  「咱們三個人中,哪個沒答腔就是哪個囉。」千翡媚眼微挑,垂眸看著自己的十指蔻丹,一副尖酸刻薄樣。

  被諷刺的淨淨沒有任何激烈反應,倒是秦隨雁怒目相向。

  打女人是窩囊的男人才有的舉動,他秦隨雁向來最不齒對女人動手的男人,對,不齒、最不齒,但他好想當一回窩囊男人--

  驀然,不遠處傳來奴僕的呼喚聲。

  「大總管,您瞧!那裡有個白白的東西在湖面上載浮載沉--一

  『好像是條人影--』

  『快!快將船划過去!』秦隨雁急道。

  搖槳奮力劃開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十餘艘小船朝那『白白的東西』全速駛近,好似端午龍舟正在搶著奪魁一般。

  不一會兒,載著「白白的東西」的船兒往水家莊劃了回來。

  「是莊主!」船上奴僕未靠岸便先朝秦隨雁方向稟報。

  「是水湅!快,快去請大夫待命!淨淨你去--」

  話還未說完,只見淨淨已轉身離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好些保暖的衣物及乾淨的拭身白巾。

  「好。」秦隨雁投給她讚許的眼光。

  一行人七手八腳地將渾身濕透的水涑給架上岸。

  「水湅!水湅!」秦隨雁蹲下身,不住地喚著。

  但是,水湅的腦袋瓜子依舊呈現失力低垂的狀態,秦隨雁的指探不到他鼻間是否有細微吐納,以耳朵貼近他的口鼻亦察覺不到呼吸氣息。

  「該死--不,我不是說你該死,你膽敢給我死死看!你這懶鬼,懶到連閒閒一莊之主的責任也不想擔了?!」秦隨雁咒罵幾句,隨即擰住水湅的鼻,打算口對口過渡真氣,以挽救他的小命。

  四唇還來不及相交糾纏,水湅那只又冷又冰又泡得發皺的右掌牢牢捂在秦隨雁張大的嘴前。

  「幹什麼、幹什麼?你露出這麼垂涎的嘴臉靠近我幹什麼?」水湅睜開眼,眸底一抹笑意,看得秦隨雁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溺水昏迷?」

  「誰說我溺水?」水湅坐起身,五指爬梳過一頭濕漉漉的墨色散發,神情懶散的像是甫被吵醒卻又仍帶惺忪的模樣,半瞇的眼掠過包圍在他身旁以及一大群站在蓄龍湖畔的奴僕。「這是什麼陣仗?火光連天,讓我差點以為水家莊陷入火海,足足燒上三天兩夜哩。」

  水湅緩緩轉頭望向秦隨雁,面容也由白玉似的左半臉轉為烙印的右半臉,角度的轉變,連帶讓他此時此刻的表情明顯地產生落差--善人與惡鬼,並存在他臉上。

  秦隨雁接過淨淨遞上的白巾,動作刻意粗魯地覆住水湅的濕發,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揉搓擦拭著。「我才想問你在搞什麼鬼咧?!你為什麼會半夜落水?」

  「落水?」被毛巾包裹住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只不過是半夜睡不著覺,下湖泅水罷了,又怎麼會傳成我溺水呢?」謠言真是駭人呵。

  「泅水?!你方才在水面上半浮半沉的模樣,看來只有兩字形容--溺斃。」秦隨雁的口氣很不好。

  水湅又是一陣笑聲。

  「我?溺斃?」他伸手阻擋了秦隨雁對他腦袋的凌虐報復,散亂的黑髮全糊在臉上、頰邊,卻遮也遮不住那雙隱藏在散發後的熠熠星眸。「隨雁,你也太瞧不起我了。」黑眸微斂,再睜開時已經探不到那一閃而過的譴笑。「而且泡在水裡好舒服,冰冰涼涼的,舒服到讓我忍不住打起盹來,想想也覺得真有些累了,所以眼一閉就給睡去,你別大驚小怪。瞧,我這不是沒事了?」

  「我很相信你已經沒事了。」秦隨雁從齒縫中進出話來。都會要嘴皮子了,哪還會有事?「現在,馬上回房去換下這身濕衣,你也真不怕受了風寒--淨淨,交代廚子去煮碗薑湯到莊主房裡。」

  淨淨婉約頷首,領命退下。

  「這麼晚了還麻煩下人煮薑湯,這不好吧?」水湅一派無辜,露出體恤僕役的善良主子笑容。

  「你還知道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也知道太『麻煩』下人是件不好的事,你這為人之主的就別老幹些『麻煩』別人的事!」秦隨雁礙於圍觀奴僕眾多,不好以總管身份教訓莊主,只能咬牙在水湅耳畔嘀咕。

  水涑聽得呵呵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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