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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決明    


  所幸,沒啥經商頭腦的水湅在一次因緣際會中,花了三十兩買下大他三歲的男孩,這個原先只準備用來當長工的男孩竟意外地拯救了水家莊,讓水家莊在短短不到兩年內便恢復前任莊主在世時的興盛,更在一年後遠遠地超越了當時的風光。

  這個努力撐起水家莊興衰的倒楣男孩,就叫秦隨雁。

  秦隨雁的犧牲奉獻,換來水家莊蓬勃發展,房舍一間一間蓋、店舖一間一間開、銀票一張一張賺,奴僕的數量以驚人速度倍增--只不過向來置身事外的「水莊主」所能認得的臉孔,光五指就能數透。

  秦隨雁是頭一個,千翡便是第二個。

  「莊主,千姑娘到龍泉寺上完香,已經回到府裡了。」一名僕役在水湅及秦隨雁離開泉水暗室後,趨前報告。

  「喔?她回來多久了?」水湅挑眉問道。

  「半個時辰有了。」而那刁蠻的艷姑娘也吵鬧了足足半個時辰。

  僕役們礙於暗室是水家莊最大禁地,除了秦大總管外,若其餘人未經莊主同意便擅闖禁室,唯一下場便是教人給驅趕出水家莊,終生不得再入。所以儘管千翡大發脾氣吵著要找水湅,也沒人敢進到暗室去稟報莊主。

  「半個時辰,那她豈不是翻了整個水家莊?」水湅眉宇間添了分笑意,只是那笑容,是假的。

  「呃……是。」僕役誠實地回道。

  「她若不是你的紅粉知己,我早命人將她轟出水家莊!」秦隨雁向來對僕役口中的「千姑娘」生不出任何好感。

  在他眼中,那女人美則美矣,可除去那副天仙玉貌的皮相後,底下全是堆發臭腐爛的惡劣骨血!

  任性,是她的專長!驕縱,是她的本事!蠻橫,是她的習慣!自傲,是她的絕招!惡霸,只不過是她劣性中的小小一環!

  那女人是集天下女子難養的習性下最「成功」的產物!

  水湅呵呵直笑,擺擺手撤走了僕役。「紅粉知己?這詞兒挺新鮮的。」

  「難不成你要我說『姘頭』嗎?」秦隨雁沒好氣地應聲,「我拜託你,眼光也放高一些,憑你的家世,要怎樣的女人沒有?就算除去家世不談,街上隨隨便便揪個女人也比她來得溫柔、來得善良、來得識大體,你何必屈就自己去忍受她的脾氣?」

  水湅搖搖食指,糾正秦隨雁的誤解。「向來只有她忍受我,從來沒有我忍受她。」他仍是一派沒啥大事的懶散模樣。

  「但我就是看不慣她在水家莊頤指氣使的驕傲樣!平日不事生產也罷,大小姐性子一發,管他什麼古董傳家寶全朝地上砸!根本就是一隻光會吃飯的米蟲!」每每只要看到她又摔了一個他付出辛苦血汗所賺來的瓷器,他的心就如同滿地殘瓦一樣,破碎得難以拼湊。

  「唉唉唉,你這話連我也一塊罵了進去。」水湅笑著提醒秦隨雁,他這一莊之主,才是水家莊最大最肥最不事生產的米蟲。

  「你心知肚明最好!還不快去安慰安慰你的姘頭,別讓她又將水家莊給搞得雞飛狗跳!」

  「是是是,這是我身為一莊之主的重責大任。」水湅邁步而行,臨走前還不忘朝身後揮揮手。

  他毋需費心去尋找千翡在哪門哪戶大吵大鬧,滿地的碎碗碎盤碎花瓶已自動背負起引路的任務。

  水湅神情愉悅,踩在碎瓷之上,每走一步便會聽到碎瓷徹底化為粉末的裂璺聲。

  來到了書房,就瞧見一名美得驚人的艷娃右手舉著羊脂白玉觀音瓶,左手揚著紫檀精雕筆架,正要將那兩件價值不菲的古物摔到地上,讓它們成為怒火肆虐下的無辜灰燼。

  「夠了。」水湅出聲阻止。

  「凍!」千翡放下兩件寶貝,奔向他而來。

  呼,幸好及時搶救下玉瓶和紫檀筆架,否則隨雁這回又要捶胸頓足,痛失千兩金銀了。

  「回來了怎麼不在房裡等我?」水湅挑了張椅落坐,有意無意地把玩桌上繪著青竹的茗杯。

  「我等了,我等了你好久!」千翡那張被胭脂水粉點綴亮麗的臉蛋帶著濃重的撒嬌意味。

  「久?恐怕你所謂的等,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吧。」他對她的耐心一清二楚。

  「我可是為了回來見你,才將你交代我辦的事給提早處理完,誰知道回到水家莊又不見你人影,所以人家才這麼生氣。」花般的柔軟唇辦嘟得半天高。

  水湅揚揚唇角,陡地開口:「去將門扉掩上。」

  此話一出,千翡便心裡有底,知道水湅準備與她談正事了。她蓮步輕移,緩緩合上門扉,落了閂。

  「這回的任務辦得如何?」水湅開口詢問。

  千翡上龍泉寺燒香只是個幌子,實際上是去為他處理些「小事」。

  「你說呢?」千翡回他一個傲然艷笑,走回來往他腿上一坐。

  「我交代的東西?」

  「心急什麼?瞧,這不是替你帶回來了。」千翡自懷中掏出一卷牛皮紙遞到水湅眼前,邀功地笑道。

  「很好。」水湅瀏覽著牛皮紙上的字跡,滿意極了。

  「劍癡那老傢伙將這牛皮紙藏得可隱密了,費了我好大工夫才找著,沒想到他鎖放這牛皮紙之處還暗藏玄機呢。」

  「喔?怎樣的玄機?」

  「他以自個兒的十指為鑰,將牛皮紙放在房內壁畫之後的暗門,那老傢伙到死還將兩手給握得好牢呢。」

  「不過你仍是有方法開鎖。」

  「當然,因為我一根一根地砍下他的手指,再一根一根地插進門上鎖孔。你說,我聰明不?」

  「你這是在討賞?」水湅望著她那雙水燦星眸,也從其間看到毀了半張臉的自己,笑意加深。「是該賞,我就再教你一套劍法。」

  「人家才不要劍法咧,要不,我以這套劍法,換你一個吻。」千翡纖細蔥白的指輕划水湅唇辦,指尖好生眷戀地流連其上。

  水湅張口咬住她的指,「你真沒出息,寧願要個無所助益的吻,也不要一套在危急時可以挽救性命的劍法?」

  「你難道不明白,我甘願做這一切,就只為了你一吻?」可他從不輕易吻她,就連纏綿繾綣的床第之間亦然。

  「你為我心甘情願?難道你絲毫不怕我這張臉?這張惡鬼似的臉孔,不醜?」他指著那霸佔半邊臉的青龍烙痕。

  「我若怕,就不會硬要待在你身邊。我看男人,是看他的權勢及力量,而不是外表皮相。」她向來誠實。

  水湅喉間滾出輕笑,不知是欣喜抑或諷笑。

  「我勸你還是換取劍法比較划算噢。」

  「我要一個吻。」千翡藕臂攀在他肩胛,堅決地湊上嬌艷欲滴的紅唇。

  水湅嗤笑,「真蠢呵。」

  但他也讓她蠢得如願以償。

  這一吻,來得快,去得更快,淺淡得連她的唇還來不及感受到溫暖,他的貼近便已遠離。

  「你吻得好敷衍!」

  「喔?我是不是聽到了埋怨聲?」水湅仍掛著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千翡咬著下唇,她早該知道這一個以生命危險換來的吻,絕對只會是冰冷的,不會挾帶半絲熱情……

  「凍,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麼?」她窩進他的胸坎,忍不住想知道。

  這問題,是世間癡情兒女都想探索明白的。

  他微微低首,黑白分明的眸凝望著她。

  「你是我豢養的雌豹,美麗而聽話、優雅且乖巧,卻又迅猛得令獵物膽寒,只要是交付予你的任務,我從不多加煩心。」他的手滑過她更勝牡丹的艷麗嬌顏,帶著誘哄的口吻,好似主人在給子寵物獎勵。

  「除此之外呢?」她的存在意義只是只替他剷除礙事者的雌豹?「我還算什麼?」她非得要一個答案。

  「除此之外,你還算什麼?」他單手支頤,就著她的語句反問,漾著淺笑的眼直視著她。

  久久,千翡猛然醒悟--水湅不是在反問她,而是已經給了她最殘酷的答案。

  除此之外,你還算什麼。

  第二章

  或許該說,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水湅眼中有存在的價值。

  燭光炯炯,牛皮紙卷觸及燭芯,激起有別於燭焰的熾芒,吞噬了千翡辛苦奪來的成果。

  帶著厚繭的雙指夾著牛皮紙卷,讓它在他的指間燃燒殆盡。

  「青冥屬水,是指青冥劍終將屬於我水湅嗎?」注視著火光的黑眸轉為橘紅色澤,唯一不變的是眼底那抹不曾斂去的冷笑。

  炎火燒上了夾著牛皮紙卷的指,水湅卻毫無鬆手之意,好似在他膚上燃灼的火不帶來任何痛楚。

  輕輕吹拂一口氣,火燼殘灰散入半空中,不留痕跡。

  水湅交疊起雙腿,牛皮紙捲上所記載的每字每句他都已深深熟記,它自然就沒有價值了。

  「青冥屬水,水無形無狀、無色無味,剛硬不屈,曲折能繞,是最溫馴亦最堅毅之物,能載舟覆舟,蛟龍得水,而神可立也。」

  「凍,你在念些什麼?」一雙柔荑自他身後環來,酥骨軟嗓帶著惺忪的慵懶,雪肩微露的媚態顯示她甫經歷一場濃烈的雲雨,教人好生疼惜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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