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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鏡水    


  「難看?」這小鬼太不知好歹了吧?人家的好心好意被當成驢肝肺。「那你脫下來別穿了,就光著屁股吧!」哼哼。

  他明顯地一呆。「妳有毛病!」

  「是啊!我有毛病才會想給你添衣裳。」即說即做,她動手扯他腰間根本沒綁好的衣帶,讓他險些像陀螺似往旁邊滾去。

  「放手!」沒料到她又來這招,他用著剛學沒多久的拳腳功夫欲從她手下逃出,卻怎麼閃躲都還是在她能及的範圍內。

  一邊要防止她的毛手毛腳,一邊還要提著褲腰免得掉下,他滿頭大汗,有些應付不暇。

  「你老是那麼愛發脾氣,如果連我都不管你了,看你怎麼辦。」邊叨念,邊用衣帶纏著他玩,其實她曉得他氣得要死,但就是不想停手。

  「容似風!」可惡可惡!

  「是、師、父!」嚴正地提醒一句,她迅速地把他弄了個五花大綁,最後他就維持粽子的姿態被她點了穴,持到祠堂裡聽她唸經敲木魚直到日落天黑。

  不過,這種被他罵為下流的招數,也只能用到他十三歲而已。

  走到他以前睡的房,她輕推門而入。

  楊伯讓人整理得很好,是為了她。環顧著,他由瘦小轉為高挺的身影,似乎還殘留在處處。

  踱到木櫃旁,她順手拉出屜層,裡面擺放著泛黃的書冊。微斂眸,伸手探入,不意卻摸到了她送他的那些難看衣服。

  雖有些舊了,但卻看得出是特別存放著。他離開的時候是十八歲,這些衣裳是早就用不著的。

  他……愛惜她給的東西嗎?一笑,卻更添傷感。

  他甚為拐彎的態度,她沒多久就開始可以掌握,很多時候,他其實是想要表達謝意的,只是見到了她,薄薄的臉皮一撩就破,所以才說不出口。不過,他會主動跑來找她,那就代表已經洩漏了他的情緒。

  腦海中似乎浮現出他拿到新衣時,那種想喜悅卻又不願被看出的模樣。他大概不曉得,就是因為他老是如此不誠實,所以她才特別愛逗他。

  他十四歲那年,她送了他一柄劍。是她自已原本使的那柄。

  她覺得時候到了,也該連劍術一起傳承,誰知他卻說她是自已不要就丟給他的,一把難得的珍貴寶劍被他視為破銅爛鐵。

  「啊啊……真奇怪,你會有這種反應我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呀!」放下茶杯,她安然地將雙手交握在膝上。

  「我不用女人家的玩意兒!」尤其還是她用過的。

  「徒——」被他一瞪,她更故意咬字清晰地重複:「徒弟啊徒弟,你的想法未免也太過偏差,武器這種東西,只有適合不適合而已,哪裡分什麼男人家女兒家的?」屬女的還插朵花啊?

  「妳又怎麼知道我一定適合?」他就是不想順她意。

  「欸。」她怎麼老自討沒趣?「好吧,我讓你看看為師的有沒有欺你。」接過他朝她臉上丟來的佩劍,右手輕抽,「唰」地一聲,薄薄的劍身清脆出鞘。

  他的表情很冷淡,一看就曉得瞧不起這看來一折就斷的銀鐵。

  她僅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哪,仔細瞧著。」錯過沒有第二次唷!

  只見一陣銀白劍花亂人視線,風刃聲不休地刷過耳邊,等他能看清楚東西的時候,她已經重新入座,手裡捧著茶杯淺啜,一派悠閒。

  那劍則直立在她跟前,劍尖部分嵌入腳下的地面,卻沒弄碎週遭任何一塊石板。

  「妳要我看什麼?」雜耍嗎?他氣道。

  「別急別急。」她慢條斯理。「你去摸摸旁邊的桌子。」

  不明白她葫蘆裡賣了什麼藥,他皺眉照做,手指才觸到那沉重木桌,木桌頓時就在他眼前崩裂為數塊塌垮。

  他一驚,連退數步,被那猛起的塵沙弄得嗆咳。

  很好很好,嚇到他了!她抿唇而笑,說道:「哪,咱們不談適不適合,你若想學,我就教;如果你不愛這劍,等你能打贏我,把它丟了也行,如何?」

  果然,眼睛睜得好大,她就知道,這小子只喜歡強的事物,不強就不服。

  之後,他開始學劍,日夜不停地勤練,短短兩年,已可在五十招之內打敗鏢局裡的武師,那柄劍也成為他隨身不離的唯一,至於他們師徒倆的功夫,卻再沒機會分出個高下。

  他不想跟她動手是最大的原因。理由很簡單,也很像他會講出來的話——

  「我不跟婆娘動武。」

  真搞不懂。到底是誰教他武功的?簡直本末倒置。

  他愈長大,就愈和她保持男女間的距離,會這樣,是因為他根本沒拿她當師父。

  可,她是很以他為傲的。

  陳年往事,歷歷在目,人事卻已非。

  容似風步到竹林停下,抬首仰望著片片竹葉,夜風吹拂,沙沙地作響。

  他小時候在此練輕功,總一臉不甘不願卻又不肯低頭,初初有進步時,他那欣喜的表情,到現在都還於她腦海裡如昨日般清晰。

  她定定地佇立著,動也不動了。

  「我不會後悔……」忽地喃語。

  因為她是一個只往前看的人。所以,所以……

  過去的八年,不論是否做錯,已不再能挽回,就讓它過去吧。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唇邊勾出一抹灑脫的笑意。

  她要捨棄掉某些,然後,才能換回她想要的。

  ***

  「總舵主。」楊伯走進大廳,手上端著折好的紙箋。「分舵主不在房裡,不過桌上留有一封信。」

  容攬雲背過高大的身子,出乎意外沒什麼訝異表情。

  「拿來吧。」略顯歎息。

  接過後,他攤開一閱,半晌,眸子有些濕潤。閉了閉眼,他自言自語道:「何必道歉,何必呢……我早就預料的。」

  他從以前就知曉,那小子,她是不可能丟下不管的。

  就算真找到了人,他們的關係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變,又或者可能一輩子都必須受人指點評論,即使是這樣也無所謂?

  罷……罷。

  風妹本就是自由慣了,不會在乎世俗的,或許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形式,但是……

  「總舵主,她會回來的。」楊伯沒什麼反應,僅堅信道。

  「……我知道。」

  只不過,那會是何時?

  ***

  喀啦!

  寧靜的黑夜讓突兀聲響給打了亂,野店二樓的木窗被強力震破,碎裂成段,掉落在外頭的草地上。

  兩抹人影從中躍出,打鬥聲激烈而起,一人運勁揮掌逼退對方,接著很快地就跑進樹林當中。

  這也算是報應吧。

  殷燁一手持劍、一手撫胸,飛快地往前奔著。

  因為他想殺人,所以人家就來殺他了。她曾說過說他不懂,他怎會不懂?

  不過是早就看開而已。

  他孑然一身,想擁有的早已失去,該失去的則本就不曾擁有。

  所以也沒什麼好怕的。

  足下不停,胸口的絞痛就越發加劇,像是給活生生擰了住。他粗喘一口氣,移動的步伐頓時慢了下來。

  身後的人趁此追上,只見刀光霍霍,砍風聲直逼耳邊。

  殷燁一回身,手中薄軟長劍掃去,以體內真氣硬碰硬地擊開來襲的九環大刀,而後兩方各退數步。

  他喉中一甜,但硬是強忍住那猛然的嘔血感。唇角溢出了一點血絲,即便如此,他依舊站得直挺挺的,面無表情地瞪視著跟前的人。

  「你不用再逞強了,你中了我的毒針,愈是想行內力,毒就蔓延得愈快。」程澤猶如牛頭馬面下著死詔,剛硬的臉孔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那又如何?教我任人宰割,那是萬萬不可能。」殷燁冷笑,俊美面容上卻早已泌出了汗意。

  「果然如此。」程澤冷酷道。之前佯裝聽他吩咐,是因為莊主的性命就在他手裡,如今莊主被救出,他冒充的身份也已拆穿,下手就不必留情。

  必須除掉他,一點都沒錯。莊主早就知道這個叫殷燁的男人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所以吩咐他找尋他的下落,進而杜絕這個後患。

  他實在太危險,他在世上一日,玉泉莊就不知何時會再度被破壞,莊主的性命也不保,沒有永遠的安寧。

  殷燁只是霜寒道:「要打就快動手。」少在那邊廢話!

  程澤一瞇眼,抬起鋒利的大刀向他揮砍而去。

  殷樺冷哼一聲,不顧胸腔裡翻騰的疼痛,箭步上前,這回沒跟他刀劍互擊,腕節微轉,避開對方刀鋒,直攻他胸前。

  程澤的九環刀較重,動作便沒殷燁來得靈巧,只得後退閃躲,不料僅一眨眼間就失了劍蹤,頸後詭異冷風襲至,他反射性地低頭,脖子一痛,他迅速移開距離探手摸去,只差一寸,腦袋就給削了去。

  表面雖力持鎮定,但心底卻著實一涼。

  他太輕敵了!本以為敵手中了毒就好對付,沒想到他根本不管毒性會蝕入心脈,哪怕將會斃命也要一拼!

  「你……」程澤望著他極蒼白的臉色,不知他為何還能撐得住。

  殷燁收回長劍,刃上的血珠直落劍尖不沾劍身,而後一路滑下沒於草叢。他輕輕地摸著那銀鐵,低聲道:「若是打輸了,會被她笑的。」就算要死之前,他也必須讓人明白他殷燁不會這麼輕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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