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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鏡水    


  容攬雲惱雖惱,卻沒出言逼迫她正視。他知道,她已經想打住這個沉重的話題了,就算再怎麼勉強談論下去,她也不會讓人有機會接近她內心那一處不能碰觸的傷口。

  他深深一歎。

  「我並不想多管妳,只希望妳能別忘記我這個作大哥的。」從小看她到大,她的轉變,讓他既心疼又寂寞。

  她抬起鳳眸,直視著他。

  「我從來就不曾忘記我的好大哥。咱們兄妹倆,可算是相依為命,又哪那麼容易忘呢?」他對她的好,她一輩子都記得。

  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認真,他愣了下,心裡還真有些雀躍喜悅,他老以為這個妹子會認為他很囉嗦呢!臉上不由自覺露出傻傻的笑,哪還有舵主的威嚴。

  直到身後的楊伯咳了聲,他才恢復面部肌肉,想起件事得交代,正經道:「妳若真當我是大哥,就該聽我的話,我已經告訴過妳了……」

  「咱們鏢局仇人多嘛!」容似風替他接下去,又笑又歎。這大哥簡直像是個老婆子。「我知道的,我有小心注意。」怎麼就是不信她?

  「妳知道?妳知道還沒跟我說一聲就出門?」雖然他明知自己妹子有能力行走江湖,但就是沒有辦法完全放心。

  四方鏢局一向挑明不跟強取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作勾當,更不看臉色,所以常常都會得罪人,不過他們名望大,又享有一定的盛譽,有本錢跟人家槓上。但要是對方玩陰的,那可就不那麼好對付了,他就怕那個萬一啊!

  「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跟著去啊。」見他皺了眉,她提醒道:「你擔心我,就如同我也會擔心別人一樣。」

  「別人?」他一頓,隨即恍然大悟,「啊……啊!那臭小子還用得著妳去擔心嗎?我看他根本沒把妳當師父。」沒大沒小的兔崽子,幹啥還為他費心思?哼!

  「這個嘛……」她微笑,「大哥,再怎麼樣,我是不能不管他的。」從她把他救回來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她的責任了。

  更何況,這七年來,她瞭解他到骨子裡,更不能說放手就放手。

  否則……唉。只願,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別起任何波濤。

  容攬雲沒注意到她眸中一晃而過的異色,只顧著說:「妳就是太實心眼,認定什麼事以後就堅持到底……要我說嘛,讓那小子去受點皮肉苦,看看氣焰還會不會這麼囂張……」

  她撫唇,一副煩惱的模樣:「喔……大哥,他細皮嫩肉的,我捨不得。」

  「啥?妳……妳在逗我笑嗎?」他瞠著銅鈴目。

  「嗯……你說呢?」呵。

  一旁始終沉默聆聽的楊伯,眉毛悄悄地彎了。

  第五章

  容似風不想,不想作一個像她娘那樣的女子。

  她的爹是個名門鏢局的大當家,成日忙得幾乎不見人影;而她的娘,則是這樣無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

  悲劇從這裡開始。

  從她懂事以來,每日首先見到的,就是娘親以淚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語地哭訴著爹為什麼丟下她,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讓她獨守空閨,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個這樣的男子。

  接著,娘會哭著抱住她,說她是心肝,說她是寶貝,說只有她倆過日子……說她為何不是一個男孩。

  如果她是個男孩,或許爹就會回家,爹就會注意到自己還有個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爭氣的肚子居然生了個女兒。

  愈念著,就愈忿怒,母親原溫和的表情,逐漸消失。

  頭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罵;再來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銳的銀簪刺上她的身,劃出一條條血痕。母親雙眼裡沒有她,也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叫喚,鮮血一滴滴留下。

  只有頭幾次的時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麼也無所謂了。

  她知道大娘和楊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們一定能幫她,但是,她沒有開口跟任何一個人講過。

  她是她的親娘,縱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關起門來卻對自己女兒施虐,她依舊是她唯一而且至親的娘。

  沒人發現隱在衣服下的傷疤,但是日子一久,傷口只增不減,她動作上的異樣閃躲,終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發後,大娘告訴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

  她守在她們母女倆的房間,耐心地等著娘回來,好久好久,終於,讓她等到了。娘的氣色看來不錯,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

  可惜,那樣溫柔的笑,卻只是猶如曇花。

  有天夜裡,娘突然發了狂,砸碎房裡所有東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傷了她身體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這樣,但是,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氣去阻止一個發狂的人?

  她被甩開,再爬起;被甩開,再爬起。不知道重複幾次,不知道傷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這樣在她眼前嘔血倒下。

  等楊伯和大娘趕到時,她只是滿臉的血,抱著自己娘親尚有餘溫的屍體,眼淚流乾,喉嚨哭啞,衣衫破亂,不曉得直直瞪著哪裡,僵硬地沒辦法發出一個聲音。

  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無表情好長一段日子,能夠學武,是讓她轉移心傷的一個契機。因為她不想這麼懦弱,像娘講的那樣沒用。

  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歲以後的事了。

  但不論表面如何平靜,心靈怎麼恢復,她就是堅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

  大哥終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堅不續絃,是由於這樣。

  她誰也不恨,沒有人有錯,爹、大娘,都在幾年內相繼辭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這些只是往事與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麼,一切也不會重來。

  她並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份,只是,在她堅強獨立的表面下,還是有著軟弱的部分,那太過疼痛的創傷,也會令她想要逃避。

  所以就偽裝。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詩句。

  「妳果然是在這裡喝酒!」月色下,殷燁對著亭子裡的一個人影沒好氣道。

  「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風靠坐著樑柱,一腳抬起踩著石椅,輕輕地晃著手中酒壺。

  「什麼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東西,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結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過來!「妳跟楊伯說會待在房裡等著,還跑出來讓我找。」他走進亭內,將手中的籃子往桌上重重放下。

  「你不是找到了嗎?別生氣,我在房裡看到這明月實在美得緊,所以等不及你來了。」她傾身往前,支著頰,笑笑地望著他。

  他走近後才發現,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樣不太相同。頓了頓,看向欄杆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

  印象當中,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會喝起酒來,一壺獻地,二壺自飲。後來才輾轉得知,原來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

  殷燁不曉得容似風的過往,只是覺得,她在這天總會有點不一樣。

  像現在,又不知道在對著他笑什麼了。

  「我要回房了。」轉過身想走,卻被她拉住手臂。「你幹嘛,」下意識地回首,卻看到她離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淨的氣味淡淡地飄過來,他一怔。

  ……這女人,好像變矮變嬌小了。

  他記得以前總是被她壓得死死的,過招的時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根本連她衣角都碰不著……奇怪,什麼時候,他高她這麼多了?臉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風,他懷疑自己之前怎麼都沒注意到。

  「等一下嘛,幹啥這麼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沒事做……」她臉微紅,吐息之間皆是酒香。「來來,坐下來陪為師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

  他還在比較兩人體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險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還是有,他收回之前覺得她變弱的謬論。

  「我不喝酒。」這玩意只會誤人誤事,所以他向來一滴不沾。在她旁邊皺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

  「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麼美,你真不會享受……」她停了停,隨即一拍額,笑道:「是了,我忘了你這石頭性子,對某些事情總有特別的固執。」沒強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幾杯。

  殷燁睬她一眼,不知幹啥要坐在這兒看她飲酒,正待起身,一個東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錯愕,垂眸一看,容似風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

  「妳……」是醉了嗎?正要出聲,剛好角度有個巧妙,他從她頸項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內的一點點肌膚。

  在月光的映照下,膚色更顯白嫩。

  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論舉止或者打扮,他卻從未見過她有什麼女紅妝的樣子,現在瞧到的一小片肌膚,當真是讓他覺得好不能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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