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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決明    


  「老闆娘,不好了!有官爺上門來緝捕你了!」丫鬟跌撞奔上二樓,嘴裡大聲嚷嚷,讓在場所有人都將視線由火場轉向丫鬟,而緊隨在丫鬟身後的是四名官差。

  「緝捕我?難道風風涼涼坐在閣樓看對面鋪子燒起來也有罪嗎?」陸紅杏纖臂一環,下顎一揚,氣勢就出來了。

  「是范夫人指控,火是陸老闆你放的,我們想請陸老闆跟我們走一趟。」官差之一說明來意,直截了當。

  「喔喔喔,我明白了,玩這套陰的呀。」陸紅杏恍然大悟,完全弄懂這一切的關聯。

  范家會無緣無故想開租書坊,還開在她紅杏坊的正對門,賠本想整垮她?其實這些全是為了今夜在鋪路,只要一把大火燒起,矛頭當然是指向她陸紅杏,說她心狠手辣,見不得別人好,燒人鋪子以除後患,畢竟在紅杏坊對面開了新書鋪,對誰影響最大,又最礙著誰的財路?答案全只有三個字——陸紅杏。

  范丁思安,你這著狠棋倒下得挺絕的,自個兒開舖又白個兒燒鋪。

  難怪她還在猜想,開租書鋪不嫌難賺嗎?原來開書鋪是幌子,使計陷害她才是真的。

  「范夫人說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嗎?我還說是她自己燒的哩!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否則我不會認這種污蔑之罪。」陸紅杏輕哼。

  「韓捕頭,在柴房找到四十斤的油。」一名官差上樓,對著為首的捕頭稟報。

  「四十斤?!怎麼可能,我和阿山明明只買了二十斤——呀!」小豆子的腳背讓陸紅杏狠狠、狠狠地跺上一腳。這顆笨豆子、蠢豆子、拿去搾油也搾不出半滴的呆豆子,在那邊自打嘴巴打得很快樂呀?!

  「陸老闆,我想你最好已經想好如何在大人面前解釋為數驚人的油是打哪來,又準備拿它們做什麼用。帶走。」

  二十斤是她買來想燒范家書鋪的沒錯,另外二十斤,當然是嫁禍。

  「老闆娘——」

  陸紅杏揮手擋下紅杏坊的眾夥計,要他們別輕舉妄動。

  「放心,火不是我們放的,沒啥好擔心的,我去去就回來。」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就當去逛逛衙門,陪青天大老爺喝茶聊天。

  結果陸紅杏進了衙門就沒再出來——

  直接打入大牢,聽候發判。

  「官、商、勾、結。」

  陸紅杏向來知道官與商,就如同唇與齒,兩者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她也知道范家在商場上頗有名望,加上前一代的范老太爺在官場上結交無數友朋,官為官途求助於商掏銀兩資助,商為求更大利益依附著當朝官員,兩方衍生出一種不可言喻的默契,彼此為彼此除患,只是黑心到誣賴罪名到她頭上也實在是太明目張膽了。

  公堂之上,她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只聽見縣太爺與范家證人一言一語,一搭一唱明列她的罪名,連八百年前的陳年往事——她與長工偷情那一段——也拿出來數落她的操守有問題。范丁思安滿臉委屈地坐在一旁拭淚,換成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都會被她哭得心軟,相較於她陸紅杏的趾高氣昂,誰也都會比較同情弱勢的那一方。

  然後縣太爺板子一拍,定了她的罪。

  縱火傷人,心如蛇蠍,不知檢點,敗壞門風。

  聽到最後兩項罪名時,她差點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們幹嘛不說她在街邊看到乞丐還不給錢,毫無惻隱之心算了!

  「既然一定會被判罪,還不如自己親手放這把火,好歹心裡會爽快些,坐起牢也會更甘願點。」陸紅杏盤腿坐在陰暗的牢裡,腦袋枕靠著冰冷牆面,關不住嘴裡的抱怨,「什麼叫我這種寡婦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淨會勾引男人,破壞別人的家庭和樂?也不想想是誰害我變成寡婦?!說我妖媚,乾脆說我是狐精轉世,下令活活燒死我不更麻利?!」

  她是多長了別人一隻眼睛還是少長了別人一張嘴?

  就算全天下的雜碎都喜歡拿她這種模樣的寡婦當蕩婦,也不代表她是好不好?難道書裡的縣太爺非貪即蠢,他也是嗎?

  「唉,這輩子全讓姓范的人給玩完了……」

  一顆心,被范寒江棄之不要,算是死了。

  這具身軀,被范丁思安一設計,能不能走出牢籠還是個謎,如果范丁思安狠一些,燒死幾個人在鋪子裡,她不被判死都不可能,也算半隻腳踏進棺材。

  上輩子八成是她對范家人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不悌不愛,才會這一世必須還得徹徹底底。

  「這種死法,感覺真有點蒼涼呀……」

  陸紅杏趴在乾草堆裡,嗅著嗆鼻的悶濕腐味,閉上眼,想起范寒江笑起來的樣子,終於讓她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要是就這樣冤死獄中,也希望能再見你一眼……」

  他的模樣,近在眼前……

  穿著那襲灰色的軟袍子,長髮右左各捉一綹繫在腦後,再整片披散在背後及胸前,雖然偶爾會有幾根悄悄透露他年齡的白銀髮絲摻雜在黑髮裡,但仍無損那頭長髮的柔軟。還有那些老是滑落下來擋住他眼前的劉海,好幾回都討人厭地擋掉他的目光,讓她沒看到他在想什麼,想伸手幫他撥開,身子又沒他高,也怕動手去撥弄還會被他教訓自己沒大沒小……

  還有好好聞的藥味,她每次問他,他都說應該是當歸的味道,可是當他不在身邊,她也吩咐人拿當歸熬茶來嗅,味道就是不對。

  當歸,應當歸來,但他卻不回來了。

  他叫她名字的聲音,她會一直一直記得,反覆回想著,紅杏、紅杏、紅杏……

  「紅杏。」

  對,就是這種抑揚頓挫,對極了,再叫一次。

  「紅杏。」

  好感動,好好聽,叫聲紅杏我愛你來過過癮吧。

  「獄吏大哥,麻煩您開個門,給個方便。」

  唔?腦子裡的聲音沒有按照她的安排說出她想聽的話,這讓陸紅杏不滿,她皺皺眉,咕噥一聲。

  快!快說紅杏我愛你!

  「我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暫時將我一塊鎖在牢裡無所謂,謝謝您。」

  嘖——

  「紅杏,紅杏?」

  一聲叫喚伴隨落在臉頰的輕拍,讓陸紅杏不得不睜開眼。

  灰色袍子、輕系的長髮、很礙眼的眼前劉海、熟悉的容顏——在眼前。

  好聞的藥味,當歸的味道——在鼻間。

  好聽的聲音,喚出她的名字,用她太習慣的喚法——在耳邊。

  范寒江?!

  陸紅杏眸子眨不起來,她太愕然了,完全弄不懂為什麼在這個地方、這個時辰會看到范寒江?!

  「我吵你睡覺了嗎?」真安然自得,連在牢裡都能含笑入睡。這是他最佩服也最心疼陸紅杏的地方,她從不會無故哭鬧。

  陸紅杏本來差點又要衝口喚聲「伯父」,但即時忍下。

  她不要再叫他伯父,那時對他表達愛情,她是賭上了兩人的關係,若他接受,他與她便可能進展成愛侶甚至是夫妻;若他不接受,她也不會可恥地想退回伯侄媳的倫常裡,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不再是她的伯父了。

  「是阿山他們到銀鳶城告訴你,我被逮進牢裡的事嗎?」陸紅杏自行解釋范寒江出現於此的理由。她認識的范寒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即便他心裡沒有她,也會顧及多年的伯侄情誼來見她一眼,不會不聞不見。

  「是也不是。」

  「什麼叫是也不是,這麼說誰明白呀?」

  「你被逮進牢的事確實是阿山他們告知我,卻不是他們到銀鳶城來找我。」范寒江看著她的手上頸子上已經被牢裡小蟲子叮咬得紅腫,所幸他向來身上都有習慣帶些藥膏,他自懷裡取出,替她抹上。

  「那是誰到銀鳶城找你來的?」哪個多事的傢伙?

  范寒江覷了她一眼,隨即又低頭料理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紅腫泡,濃長的黑睫掩蓋掉他的目光,還有討人厭的劉海也跟著湊一腳,陸紅杏真的忍不住伸手去撥開他的黑髮,不過還沒碰觸到他,范寒江已經再度抬頭,害她只能尷尬將手停在半空中,撥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說,如果我不回銅鴆城,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那麼我現在回來了,你卻不懂?」

  陸紅杏從沒看過范寒江這麼逼人的直視,她被瞅得有些手足無措,卻又離不開他的眼。

  她沒有被嚇呆,也沒有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為了我,回來銅鴆城的?」

  「難道銅鴆城還有別個陸紅杏?」

  「可是我不要當你的侄媳婦……如果你是想來說服我,跟我說維持原樣不是更好,我都不會聽的……我要的是男人與女人的愛情,如果你後悔了或是你原先就不是為此而來,那你最好趕快走,我會當作你沒來過。」她不想自做多情,也不想誤解他的來意,倘若范寒江是來勸她別喜歡他,像從前繼續當伯父與侄媳婦,不要破壞和諧的關係,他還是會像以往那般待她好,空閒時回來看看她,她也不會太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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