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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明曉溪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麼?」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歷過無數次戰役,遭遇過無數次危機,承受過無數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次鮮血。然後,才有現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麼不是戰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楓的父親戰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裡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裡都有疑問。」

  戰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後,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楓。戰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於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於私下流傳。

  「並且戰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裡的事情。爹宣佈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歎。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睛,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湧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彷彿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

  「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

  「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聽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後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彷彿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後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麼突然冒出這句話,「什麼封印?」

  封印……

  怕是已經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後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麼?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像天底下所有關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歎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談這種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漸漸晚了。

  父女兩個在竹林中談笑。

  如歌說些離莊後的趣事,笑得很開心……

  烈明鏡聽著,不時地大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將來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可以讓她永遠這樣開心地笑著。

  不知道還可以保護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戰楓十九歲了……

  那個人應該馬上就要來了……

  石桌上的茶已涼透。

  夕陽照進竹林,光線染著暈紅。

  如歌要離開了。

  烈明鏡卻說出了那天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戰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

  如歌驚駭,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髮,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烈火山莊了。」

  如歌抱著膝蓋,皺著臉道。

  當她來到玉院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出一股緊張的氣息。

  玄璜與赤璋正在神情嚴肅地同玉自寒說些什麼。玉自寒靜靜「聽」著,從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波動的痕跡。

  見到他們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擾,準備待會兒再過來,玉自寒卻已然看到了她。

  見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靈玉的溫華,柔和地自唇角暈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彷彿也溫柔了起來。

  他微笑著。

  玄璜與赤璋退下。

  如歌將他推出來,慢慢走在山莊裡。

  天空浩藍高遠,一絲絲風煙一般飄著的雲,鮮艷的楓林好似在天際燃燒,遠處一些樹的葉子金黃燦燦。

  如歌忽然很捨不得離開這裡。

  於是,她的神情有些沮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木輪椅中,凝望苦著臉的她,修長的手指拂弄她皺緊的眉頭,道:

  「你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開這麼久,又要再離開,她想必是很不捨得的。

  「是啊。」她歎道,「好久沒有見爹了,總覺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著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一直被爹那樣寵愛著,卻從來沒有為爹做過什麼……」

  她的神情更加沮喪起來。

  玉自寒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後,低聲道:

  「我會去同師父說,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覺得心裡不舒服。

  她悶聲道:「原來,師兄不喜歡我在你身邊呀。」

  玉自寒輕輕笑了,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她賭氣地從他臂彎掙脫,氣鼓鼓瞪視道:「師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陪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所以乾脆把我丟在山莊好了!」

  玉自寒笑著。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裡一般。

  「歌兒……」

  他的聲音略帶些鼻音,因為鮮少說話的緣故,聲調也有些奇異,可是,卻驚人地好聽。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邊,她可以任性不講道理,可以耍賴得像個孩子。

  她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撒嬌:

  「師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這裡,跟歌兒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一片歉疚:「對不起。」他身上有太多無法放開的責任。如果能夠選擇,他希望可以永遠地守在她身邊。

  她皺皺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師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亂,你能陪我回來這一趟,我已經很開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這裡吧。」宮廷太過複雜和陰暗,那無休止的爭鬥,不適合她。

  如歌搖搖頭: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溫柔:「我知道師兄很厲害,很有本領,可是不在你身邊,我就是會不放心。爹也是擔心你吧,所以讓我陪著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

  「說起來,也都怨你啊!還是我的師兄呢,為什麼總讓人擔心?會擔心你是不是太勞累,是不是太傷神,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邊看著你,才不會一直揪著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傳過來,一點點暖熱著他的身子。

  輪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風,吹過他和她緊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卻了語言。

  她笑顏盈盈,嘴唇嫩嫩地輕紅潤澤。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早晨……

  他吻著她……

  她有些慌亂……

  如歌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跳起來,慌亂道:「哎呀,我還有些事情,要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推起輪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楓林艷紅似火。

  她的面頰紅如楓葉。

  為什麼……她會忽然想到那一個清晨……他吻著她……那個吻……青澀而緊張……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無意地向楓林望去——

  陡然一驚!

  楓林中有人!

  漫天紅楓。

  紅楓深處——

  一襲艷紅得刺眼的紅裳,彷彿盛夏的烈陽,撼得人透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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