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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明曉溪    


  「趁楓兒大喜之日,眾位朋友皆在場,我宣佈——」

  他望著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將繼承烈火山莊莊主之位!她年齡尚輕,脾氣又衝,需要大家多包涵!這次喜宴的小麻煩,就交給歌兒處理好了!大家不要掃了興!來,喝酒!奏樂!」

  事態的發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莊未來的繼承人竟然不是戰楓!

  眾人強按住震驚,跟隨烈明鏡飲酒、歡笑,恭喜祝賀聲從庭院的各個角落響起……

  這一邊……

  如歌攙抱起暈厥的瑩衣,轉身而去,戰楓和婚宴被她丟在身後。

  只有玉自寒陪伴著她一併離開。

  寂寞的夜晚。

  「禮——成——」的聲音遙遙傳來。

  如歌突然覺得很冷。

  山莊漸漸安靜下來。

  紅燈籠依然掛滿樹梢屋簷,熱熱鬧鬧地亮堂著,大紅的喜字也依然燦燦地惹眼,像在提醒每一個人,今晚是戰楓與刀冽香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卻沒有歡鬧聲。

  只有安靜的風。

  深秋的夜,像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紅的楓林中。

  如歌累極了,她倚著楓樹,累得似乎都睜不開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滿楓葉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沁出細碎的汗珠。

  瑩衣的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繚繞在她周圍。

  她累極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這楓林裡,她想靜靜睡一覺。

  楓林中,有蟲鳴,似乎還有螢火蟲,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

  如歌靜靜睡去。

  紅裳在寒冽的夜裡顯得分外單薄……

  好冷……

  她瑟縮著漸漸抱緊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一團晶瑩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懷中流淌出來……

  若仔細看去……

  光彷彿來自她懷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著春日的暖陽……

  光芒漸漸盛了……

  將沉睡的她溫暖暖地裹起來……

  她的唇邊有了淺淺的笑。

  睡夢裡,她可以回到無憂的往昔。

  楓林中。

  如歌在做一個溫暖的夢。

  荷塘邊。

  戰楓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經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荒蕪的荷塘邊。

  戰楓一身深藍的布衣,右手邊放著他的刀。他望著那片荷塘,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幽藍的卷髮微微飛揚。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藍點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個夏日,就在這個荷花塘。

  滿池碧葉。

  滿池粉紅的荷花。

  突然間,他和她全都羞澀得不曉得手腳該往何處放,漲紅的面頰似乎可以將湛藍的天空映紅。她的紅衣鮮艷,被他擁在懷中,緊張紊亂的呼吸在他耳邊響起。

  她很緊張。

  其實,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

  心臟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嚨!

  忘記了那時她在他懷裡有多久。

  只記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讓時光死掉,就讓這一刻永遠永遠停下來。

  ……

  楓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麼驚擾了,身子一顫,溫暖的夢頓時碎了。

  冰花的光輝消失在她衣襟中。

  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夢到了什麼,就看到了楓林外荷塘邊那個深藍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將長長的影子投在荒蕪的荷塘裡。

  孤冷的背脊。

  深藍的布衣。

  戰楓。

  和他的刀。

  他背對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裡有多久了。

  她醒了嗎?

  戰楓滿是刀繭的掌心,忽然湧出一股潮熱。

  如歌站起來,紅葉「簌簌」自她衣裳飄落。她想靜靜地離開,裝做沒有看到他。然而,天際那彎皎潔的月亮,和他透著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開口道:

  「你不應該在這裡。」

  戰楓沒有回頭。

  等了一會兒,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為什麼將它填起來?」

  他在荷塘邊,她在楓林中,月光淡淡照著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聲音像月光一樣淡。

  「你怕我嗎?」

  戰楓忽然轉過頭,凝視她,眼底掠過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來:「居然變得如此膽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從我身邊走開。」

  如歌驚怔,然後,她道:

  「不用激我,若想讓我陪你,直說就是。」

  戰楓瞳孔緊縮,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強的戰楓。

  那個戰楓,她曾經多麼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紅的楓林,荒蕪的荷塘,許多她想要忘記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頭。

  她坐到他的身邊。

  望著那個填滿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像被堵了起來。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她熟悉眷戀的戰楓消失了;是什麼,讓他變得像惡魔一樣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隱隱發光。

  「為了權勢嗎?」她問,「如果為了權勢,你可以娶我,不必用瑩衣將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為什麼會娶刀冽香?什麼是烈火山莊無法給你的,而必須要通過天下無刀城?」

  她繼續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麼?!」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麼,戰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將一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將刀刺入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子腹中,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麼,哪裡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聽得疑惑。

  戰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髮藍的卷髮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藍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後搖唱,她的面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彷彿是自如歌體內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楓彷彿笑了笑。

  然後,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裡,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睛。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

  「莊主是這樣宣佈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麼經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只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髮,小心地不揪痛她的髮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面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佈,應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麼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撓頭,「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姻,為什麼……」

  「只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髮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髮式。

  如歌心裡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裡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兒的茶藝越發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後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

  「爹,你總是誇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

  「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裡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

  「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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