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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蘇霏    


  十點四十分,早已過了平日就寢的時間,一股隱隱的不安繼而在她的心底湧現為什麼她會覺得被打亂的不僅僅是她的生活規律而已呢?

  第四章

  羅汛推開巷子裡那道毫不起眼的窄門,宛如走在自家後院那般熟悉地穿過走道,來到窗明几淨、佈置雅致的咖啡館大廳。

  他走到角落的一張方桌前,逕自在一名紮著一束馬尾、正在閱讀的男子對面坐下。任何店裡的熟客都知道,這張位置最隱密的桌子是為店主保留的。

  「買咖啡的都像你這麼閒嗎?」

  「當老闆的好處就是可以使喚工讀生。」裴若津從文字間抬頭望著這個老愛走後門的好友,狹長的鳳眸中染上了喜悅。「真高興見到你沒被中東的戰火轟死。」

  羅汛咧開嘴,黝黑的膚色更襯得整齊的牙齒潔白髮亮。

  「我一來不是回教徒,二來不是猶太人,更不是戰地記者,沒人會多注意我這種只愛照相的無害遊客,何況我一向很小心。」

  「如果你這種人叫無害,那我就可以進天堂了。」裴若津輕扯著嘴角。「要喝點什麼?」

  「熱巧克力加Cognac(干邑白蘭地)。」

  「你是嫌三十三度的氣溫還不夠熱是不是?」

  「只是突然很想喝這個。」羅汛聳聳肩。「反正你這裡的冷氣夠強。」

  裴若津起身定到吧檯後,不一會兒便帶著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回來,外加一杯他自己要喝的新鮮牛奶。

  「你怎麼還喝那種噁心的東西?」羅汛瞪著那杯白色的飲料。

  「強健骨骼外加養顏美容。」裴若津對他的鬼臉視而不見。「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羅汛沒有立即回答。他啜飲了口香濃的熱飲,瘦削的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出版攝影集的事已經敲定,原則上我隨時可以打包上路,不過我正在考慮長久待下來。」

  「哦?」裴若津挑起一道劍眉。

  「或許我只是老了,在外頭遊蕩了那麼久,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開始有倦怠感。」

  「我還以為透過鏡頭觀察世界是你這輩子唯一真正喜愛的事。」

  「我喜歡用鏡頭觀看,但那不代表我就喜歡自己所看到的……」羅汛凝視著手中溫熱的白色瓷杯片刻之後,拾起頭來直視著相識多年的至交。「當你見到一群老弱婦孺因戰火而無家可歸,或是某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在邊境走私以求溫飽時,那種無力感真的會讓人老得特別快。」

  「別忘了你問的對象曾在刑事組待過近十年的時間,相信我,世上有些不堪真的能讓人產生眼不見為淨的心態,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決定改行開咖啡店?」他以一貫的輕緩語氣說道,然後優雅地喝了口鮮奶。

  羅汛靜默不語,但隨即恢復了平時的嬉笑態度。

  「不提這個了,再說下去我都覺得自己就像個感歎人世醜惡的八十歲老人了!」

  裴若津發出一聲淺笑,同時想起了一件事。「對了,你妹妹不久前來過,來找你的。你回來後去看過她了嗎?」

  「還沒。她有說是什麼事嗎?」

  「沒有,不過她看起來心情不怎麼好,只坐了一會兒,連咖啡都沒喝就走了。」

  「她被寵壞了,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就情緒低落。」羅汛往後靠向椅背,裹著牛仔褲的長腿悠閒地伸展著。「我晚點會打電話給她,她八成又是為了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委屈要找人哭訴。」

  「這也難怪,她母親過世之後,也只有你有那個耐性聽她發牢騷。」

  「嗯。」羅汛隨口應了一聲,顯然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你的日子倒是混得不錯,上門的顧客挺多的。」

  「我這裡有市區最好的咖啡和甜點,加上這種地中海風格的佈置目前正流行,很多在附近工作又愛趕時髦的上班族會過來捧--」裴若津敏銳地察覺到好友的眼中突然閃過的異樣光亮,羅汛的注意力似乎已被店裡的另一個角落所吸引。

  「遇上熟人了?」順著他的視線,他看到坐在窗邊大型盆栽後的一對年輕男女,兩人都是生面孔。

  羅汛回過神來。「嗯,那女的目前正住在我的公寓裡。」

  「她跟你住同一棟大樓?」裴若津試著確認,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聽到我說的了,她住在『我的』公寓裡。」

  「你們兩個同居?你和那位看起來像乖乖牌、而且似乎正在約會的小姐?」雖然對老友的不按牌理出牌早習以為常,裴若津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訝異。

  「嚴格說起來,也不算是真的同居……」

  羅汛簡潔地解釋了房東陳太太的詐騙行為。

  「所以你就讓這個顯然很容易上當的陌生女人住下?我還以為你打算把那個房間弄成暗房呢!」

  「那個不急,可以讓我沖洗照片的地方多得是。」

  裴若津瞇起了眼睛,狐疑地打量他片刻之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看上她了,對不對?」相識多年,他知道他絕對沒這麼好心。

  羅汛聳聳肩沒有作答,但在目光回到遠處的那對男女時,唇角上揚到一個特定的角度。裴若津一向認為那種若有似無的微笑最是可疑,而且危險。

  「真沒想到會讓你動心的是這種小家碧玉型……」裴若津好奇地審視那位打扮規炬保守的小姐。她的容貌清秀、順眼,卻和明艷動人還有一小段距離。

  「嗯,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想到那張小臉上豐富的表情變化和那認真、正直到幾乎死板的個性,他的笑意加深。

  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在他來說也是史無前例,他想要她屬於他,身心皆然,而且他打定主意要成功。

  成功之後又如何?換作是他的好友裴若津一定會考慮到這一點,但他不會。他從來不會自我折磨地去設想未知的將來,他只知道他要得到她,於是放手進行。

  本來他的計劃只包含了近水樓台的優勢和沈小妹的支持,但今日的巧合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提供了達到目的的一條快捷方式。

  不像那個把未來五十年都規劃好的小古板,他的計劃隨時可以更改、變通。

  而他在五秒鐘前決定,該是剷除異己的時候了。

  「你想幹麼?」裴若津見他站了起來,心中隱約感到不妙。

  「只不過是去打聲招呼罷了。」

  「拜託,要追女人也得講點原則好不好,你這樣去搞破壞會有報應的!」

  羅汛依舊笑容可掬。「你知道我玩牌的時候,要是手裡拿到一副爛到極點的牌,而我偏偏又很想贏得賭注時,會怎麼辦嗎?」

  「怎麼辦?」裴若津忍住歎氣的衝動,很合作地問道。

  「我會作弊。」他走開前拋下一句。

  「我就知道……」裴若津對著那修長的背影搖頭,同時發誓以後死也不要跟羅汛一起打牌。

  沒人比他更瞭解好友的本性。

  除了攝影和少數幾個人之外,羅汛基本上對凡事都看得相當平淡,甚至接近漠不關心,那友善而無害的笑容常給人一種親切的印象,極少人能留意到底下所隱藏的疏離和狡詐。不幸的是,像他這種人在遇上了想要的東西時,也有一股過人的執著,若不得手絕不放棄。

  必要時,他會不惜玩陰的。

  很顯然的,他想要得到那個女孩,而一個單純的年輕小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哈啾!」沈千渝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妳還好吧?」曾俊傑停下了房屋貸款的話題,關切地傾身問道。

  「沒事。」她不好意思地朝他微笑,然後有幾分心虛地垂首喝了口卡布奇諾。

  事實上,她有些感激這個小小的突發事件。這個古怪的噴嚏硬是將她由罕見的神遊狀態中拉回現實。

  這是他們每週固定三次的午餐約會之一,經由他的同事推薦,他們來到這家據說相當熱門的咖啡店。通常她都能很專注地聽他說話,然而今日她卻很難集中注意力。更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有好幾次都盯著曾俊傑的嘴巴出神,而腦子裡卻浮琨另一張總是掛著痞痞笑容的嘴……

  還有那兩片薄唇貼在她嘴上的感覺。

  她甩甩頭,頑固地將那些不受歡迎的記憶逐出腦海。

  一旦她和俊傑交往到一個程度,他們就會接吻,到時這個唯一的一次經驗將輕而易舉地被抹去,不留任何痕跡。

  她十分確定這一點。

  畢竟那個「自由」攝影師代表著一切她所不贊同的特質,根本無法與對面這個既可靠又上進的青年相比……呃?她是在發什麼神經?幹麼拿這兩人相比啊?!

  「俊傑,抱歉,我剛剛沒有聽清楚,你可不可以再說一次第一次購屋的夫婦要怎麼樣申請貸款?」

  「當然。」他推了推鼻粱上的金框眼鏡。「首先,要是這對夫妻兩人都--」

  「千渝?小渝?是妳嗎?」一陣男性的大嗓門由遠而近,打斷了曾俊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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