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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決明    


  「我們都長大了,這幅畫也該長大才是。」呵。

  方纔執筆發愣許久的她,知道自己要畫什麼了。

  一個現在的斐知畫和一個現在的月下。

  「以後再畫三十歲的斐知畫和二十七歲半的月下;再過十年,畫四十歲的斐知畫和三十七歲半的月下:再十年,五十歲的斐知畫,鬍子都斑白了吧?笑起來眼角也有紋路了,四十七歲半的月下……還是年輕美麗,最多只有一兩根白頭髮;然後六十歲的斐知畫……」

  從年少畫到年老,每跨過一個年歲,就讓畫裡的人跟著他們一塊長大,這感覺也挺不差的。

  不過她只開心了片刻,又突地收起笑。

  「……不對,過幾年,他身邊就有了媳婦兒,沒有位置填我,三十歲的斐知畫旁邊是另一個二十七歲的姑娘——」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一塊變老的人,都不是她。

  這個認知,讓月下心裡有些不暢快,握筆的手緊了緊。

  「還有什麼好畫的,以後讓他跟他的媳婦兒一塊畫好了!」她憤嗔地丟開毫筆,強迫自己離開畫桌,將身子摔向一旁的軟榻,臉蛋埋在枕間。

  反正以後畫的另一邊,不會是她……

  為什麼她會這麼討厭這個念頭?討厭到光去揣想,就泛起頭疼……

  「如果我叫他不許娶,他應該會聽我的話吧?」她五指揪著枕巾,傻傻看著指節自言自語,「他一定會。了不起在他面前流幾滴淚,他就心軟了……他說過喜歡我的,還作不作數?」

  可是她總是跟他說討厭他,再有耐心的人也會被磨光磨透吧……

  「斐知畫,不准你娶別人。」她伸直指,用力戳著枕面,將它當成斐知畫的胸口,惡霸又任性地命令。「為什麼——他一定會這樣問。我就回他——因為……因為我不喜歡你娶,你就不許娶!因為……那畫裡另一半的位置,是我的。」

  她抿抿嘴,覺得自己的行徑很愚蠢。自己跟自己在對什麼話呀?!像個傻子似的……

  「乾脆將那幅畫給撕了算了,這樣我就不會胡思亂想吧。」

  也不用看到那幅好久之前的畫作而覺得心裡失落。

  咬了唇,下定決心,她自軟榻上爬起,拖著有些沉的腳步,回到畫前,看著畫裡的他與她,他沒太多表情,她卻笑得好甜。

  雙手只要上下一拉開,畫紙就能輕易撕裂為兩半,將畫裡兩人分離,可是……

  「要是撕開,畫裡的兩個人就孤單了,不是嗎?」這麼一想,又捨不得了。

  「好吧,在你找到畫裡另一個姑娘之前,我先勉強跟你擺在一塊好了,等她補上另邊位置後,再把畫撕開,你歸你,我歸我,反正你不孤單,有人陪了,多我少我也沒什麼差別,撕掉畫之後,你也無話可說吧。至於我的話……已經孤單那麼久了,似乎也早有準備,應該不會太難熬才是……」

  雖然口氣說得很闌珊,最後她卻找了師傅將這幅將來要撕掉的畫給裱褙起來,掛在畫房牆上。

  她時常看著畫,幽幽歎氣兼發呆。

  「到底是怎麼回事?天香心情差到無法動筆寫文,你也跟著在情緒低落什麼?」曲無漪翻著一疊沒動過的畫紙,就知道月下這些天又沒畫圖了。

  「曲爺,我沒有情緒低落,只是不知道要畫什麼,最近沒特別想畫的。」她無趣地打個呵欠。她心情確定不太好,因為從上回找爺爺探問斐知畫挑的媳婦兒是誰,又爆發她拖著斐知畫到床上去狠狠蹂躪的醜事之後,一個月來,她沒辦法回月家討挨揍,沒想到斐知畫竟然也沒送來半點消息,那她那天對他上下其手,他都無動於衷嗎?他都不會逼她給個解釋或道歉嗎?好歹……也該來見她,指責她也行嘛。

  都不出現,算什麼呢?

  「畫春宮圖的畫師除了男女交纏之外還能畫什麼?」曲無漪嗤笑。

  「老是畫那些也很無趣,有些膩哩。」不是床就是桌,再不然鞦韆、草皮、水池、馬背也都畫過了,找不到新奇的歡好之地。「以往有天香寫的文字,我還能照著她寫的來畫,現在天香不寫了,害我也發懶起來。」月下半趴在桌上,又是歎氣,身子隨著心境的沉重而顯得好傭懶。

  「不然你請主子允你和天香一塊出府去散散心,順便安慰安慰天香。你們都是女孩子,有些私密話比較能私下聊,你看如何?」曲練提議。

  「好呀,這主意不錯……我想去金雁城的梅莊賞牡丹!」月下也覺得自己要找些事做,才能驅趕盤旋在腦子裡的紊亂思緒。

  對!她應該要好好放鬆心情,去賞花!

  對!把斐知畫掃出去腦海!

  對對!她一直很想畫一幅綴滿牡丹花瓣的秘戲圖……雖然斐知畫繪的牡丹比她美,若叫他一塊上梅莊,就可以她畫人物、他畫牡丹,兩具交相纏綿的男女,漫天輕撒的牡丹嬌瓣……

  不對不對!趕快把腦子裡浮現的斐知畫笑臉給揮掉,他個把月都不出現,現在躍出來做什麼!討厭死了——

  「梅莊?」有些熟悉的字眼,曲無漪在想著這兩字曾經在哪聽過,但一時之間還真記不住,最後還是靠曲練提醒。

  「主子,梅莊當中有一名主子就是去年上曲府跟你搶親的那男人。」

  「喔——就是想來搶我娶錯的那個媳婦兒的梅莊?」他想起來去年那名強撐著惺忪睡眼上曲府和他咆哮的男人。

  「是。」

  「原來是曾經結了樑子的梅莊。」曲無漪倒也沒太大的反應,因為最終他與梅莊要搶的人,壓根不是同一個,有啥好爭的?他淡淡喝著茶,「好,月下,你要上梅莊就去吧,有辦法的話,讓天香寬心些,看能不能逗她笑。曲練,拿張銀票給月下,讓她們兩個好好去玩。」

  「是。」

  「謝曲爺!」這種時候諂媚點準沒錯。

  銀票到手,面額五千兩,足夠讓兩個小姑娘上梅莊賞花賞上百來回,還有找零呢。

  「曲爺出手真大方。」即使這番話是在曲無漪背後悄悄說,月下也一定要誇獎誇獎曲無漪,給錢真乾淨俐落。

  「主子對你們本來就不吝嗇,尤其對天香,都快將她捧成曲府裡的小主子了。」曲練替月下及天香備好馬車,一簍甜品糕點和水果也擱在車廂,怕她們沿途犯餓。「等會廚娘還會拿來一鍋八寶甜湯和人參雞湯。還缺什麼?」

  「夠了啦,練哥,五千兩夠讓我與天香買下金雁城所有市集賣的食物了,就先這樣吧,餓了我們會自己找吃的。」真把她們當孩子呀?可是……真像擔心孩子出遠門的爹娘,千叮嚀萬囑咐,反覆交代著同樣的話也不膩。

  「主子說,五千兩不夠的話,回府再來同我領,花多少給多少。」曲練完全不知道在月下眼裡,他已經被她換上了婆媽的大花衫,成了塗著一嘴朱紅,正擦腰叨叨唸唸的管事婆了。

  「明白明白。」她不會替曲爺省什麼錢的。「天香呢?」

  「主子去揪她出來了。成天只會窩在那男人睡過的床上,等生菇呀?」曲練也只能失笑搖頭。

  「那叫為情所困。」聽過天香故事的月下已經先摸來籃子裡一顆橘子在剝。

  「那種姑娘家的用辭,我不懂,只覺得天香可憐。」

  「練哥,你找個人去愛,就會懂了。」好酸——酸得夠勁,酸中又帶甜。月下一口一片橘瓣,覺得它的味道有些像愛情。

  「我還嫌生活不夠忙嗎?找個人來愛,把自己搞得更累?算了吧。」光瞧三個前車之監,一是天香,二是曲無漪,三是斐知畫,他就覺得以後挑媳婦兒還是找個媒婆隨便牽條紅線就好,省得勞心勞力煩惱這些。

  「愛情來的時候,你怎麼推怎麼擋也沒轍。月老是很惡劣的,死要把這個男人綁上這個女人,誰也無法改變,就算你先認識她,而且很喜歡她,只要小指的紅線不是纏在她身上,什麼也沒用。」

  「你聽起來也像為情所困呀。」那番話像感歎。

  「胡說八道!我又沒有情人,有誰能困住我?」月下白了他一眼,清冷地一哼。

  「斐知畫的心意全被你當成狼心狗肺了?」

  「關斐知畫什麼事了?」提到這個人名,幾乎又打壞她好不容易建築起來的好心情。

  「是是是,不關他的事。」所以他才說嘛,何必找個人來愛,把自己的心呀肝的全掏出來,還被人視為糞土,可憐可歎……斐知畫這個教訓,他會牢記在心的,活生生血淋淋的慘例呀。

  「主子過來了,月下,你先上去吧。」

  「好。」

  曲練幫助月下上了馬車,曲無漪那方也扛抱著包著一團棉被的天香出來,直接將人放進車廂。

  曲府主僕揮手歡送馬車遠去。

  「好好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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