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鏡水 > 誰先愛上誰?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字體大小
背景顏色
 
           

第20頁     鏡水    


  滴滴答答的聲音開始連串響起,雨勢很快地變大。

  像是瀑布般的驟雨,打落在她身上,她愣了下,才想到要找地方躲遮。

  跑進巷口的電話亭,她頻頻喘氣,撥開自己濕透的發。狹窄的空間裡將嘈耳的滂沱雨聲杜絕了大半,可以聽到自己壓縮的心跳。

  想到什麼,她低頭察看,果然發現那些紙袋也都被淋濕了。

  「啊!」她趕緊蹲下身,翻起袖口,猛力地擦著那些水漬,一抹,卻只是擴大。「討厭……不要……不要……」她皺著眉頭,惱怒地喃喃著。

  濕處擦不幹,卻又有新的水滴暈開他寫在紙袋上的字跡。水性的簽字筆顏色逐漸擴散開來。

  「不要……」落下她就抹去,落下她就抹去。

  可能是霧氣太重,所以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或許是電話亭在漏水,所以這些深顏色的小水滴才會愈落愈多。

  「不要……走……」也許,是她感冒了,所以,喉嚨發出的聲音才那麼沙啞哽咽。「不要走……為什麼……」她泣喘一聲,連忙蓋住自己的嘴。

  真奇怪,這是在幹什麼?她應該趕快跑回家換件衣服,洗個熱水澡,而不是像個流浪漢一樣蹲在這裡如此狼狽。

  雨,愈下愈大。氣象預測平地會有兩百公厘的豪大雨量。

  她討厭夏天。

  又熱,又濕,還會有颱風。

  而且,總是沒有什麼好的回憶。

  抱住膝蓋,抱住他給的紙袋,她環臂緊擁自己,把頭臉埋在手肘中。

  她不知道那聽來像是哭泣的音調是誰發出來的,這孤獨的電話亭裡,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啊。

  一定,是因為外面的雨聲在惡作劇的緣故。

  「又伶,我明天要出國。」

  她接到的電話留言,只有這樣一句話。

  這簡單的八個字聽在耳中有多麼震撼,大概沒人比她有更深刻體會。

  要出國,這一次,他又打算去哪裡呢?

  要多久才會回來呢?

  她試圖冷靜地坐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卻連鋼筆也握不穩。

  沒有五分鐘,她丟下眼前所有公文,拿著外套和公文包步出辦公室。

  「咦?副理,妳要去哪裡?」

  「我要請假。」

  丟下一句話給部屬,這是她工作多年來頭一回提早下班。

  茶坊下午才開門,她騎著機車,直奔他家。

  ……

  「沅沅,我昨天看了一部日劇。」某年的某個日子,她這麼對高沅沅說過。

  「然後呢?」高沅沅眨著眼。

  「男女主角是不用言語也可以有默契的好朋友,最後他們跨過那條線,上床了。」

  「嗯……接著?」

  「結局是女主角嫁給別人。」

  「哦?」

  「雖然最後一幕拍的讓人留有感動和餘韻,但我覺得是個悲劇。」

  「……徐又伶小姐。」高沅沅搭住她的肩膀,正視她:「戲劇不等同於真實人生,我相信裡面也有很多角色是妳的情況裡沒有的。」她就不相信好友死心眼守著這段感情這麼多年,還能去嫁給哪個路人甲配角。

  「可是最後他們還是分開了。」

  高沅沅放下手,從皮包裡掏出手機給她:

  「要不要賭,妳自己決定。」

  「……還是……下一次好了。」她還沒準備好對他開口。

  「下一次?」她聽過幾遍了?高沅沅搖頭歎息,「妳不是會變成高齡產婦,就是準備做一輩子老姑婆。」她下了結評。

  ……

  她本以為,還會有多一點的時間,所以她再三鴕鳥地拖延。

  但是,他又要從她身邊離開了。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已經逐漸到了成家的年紀,她總是很害怕,有那麼一天他會忽然對她介紹他心愛的女朋友。

  要是這一去幾年,回來時身旁會不會真的多了另一個「她」?

  她真能夠忍受他與另一名女性步上結婚紅毯?她真能像日劇的男主角那樣有度量的割愛?

  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停下,她紊亂無序的心情就像此刻面對這柏油路,不知該堅定直走還是選擇退縮。

  燈號轉換,衝動變成了遲疑。

  她幾乎是發怔地將車停在路邊,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她已經想很久、很多次了,數也數不清那些日子和往事,總是糾纏著她,不放過她。

  要怎麼解決?她真的不知道!

  心中有著走投無路的掙扎衝突,她抬眼,看到前面有家便利商店。瞪著那招牌半晌,她發動車子騎過去,進去買了十幾罐啤酒。

  提著沉重的袋子,她載到他家,爬上樓梯,站在他的公寓門前。

  叮咚!

  摁下門鈴,她深深呼吸。

  裡面的人打開木門,瞅見是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微輕訝。

  「又伶?」不是應該在上班嗎?林熙然把鐵門也打開。

  「嗨。」她輕鬆地打招呼,「我聽到你的……留言了。」進入屋內,她看見臥房門口放了一個灰黑色的大行李箱。

  這讓她胸口抽痛了一下。

  他關上門,還是帶著疑問。

  「那妳……」今天不用工作?他注意到她手上拎的那個塑料袋了。

  「熙然。」她深深呼吸,將重達幾公斤的一袋啤酒「碰」地擱上桌,直視著他,「我們來喝一杯吧。」她道。

  「……咦?」他看見退冰的塑料袋滴下一顆水珠。

  然後,在地墊上暈開。

  碩士一年級,林熙然離開的那年,她真的好難受好難受。

  她雖然沒有夜夜躲在被子裡哭,也沒有不吃不喝幾個星期,但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拿起日記本,寫了就撕,撕了又寫。

  把所有想或不想告訴他的字句統統寫下來,那些話或許真誠,可能也摻些她不滿的假裝。短短半年,她寫掉九枝原子筆,三本厚厚的日記本。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記掛著他。

  她氣自己沒出息,人家都不想她了,她幹嘛要對他這麼在意?

  於是她把所有心力寄情於唸書,高分取得博士班甄試資格,但她卻沒有慾望再念下去,指導教授還為此惋惜不已。

  但是在研究室裡的兩年,她認識了高沅沅,一種奇怪的投緣,讓她們成為手帕交。偶爾去吃吃美食或逛逛街,課餘時間,她在現在任職的公司裡工讀,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很豐足充滿的。

  只是在深夜,她偶爾會拿出他給她的卡片,反反覆覆地看著他的字跡。生日卡裡面只寫著「生日快樂」,聖誕卡裡面只寫著「聖誕快樂」,這個男人,老是這麼笨拙直接又平凡真心。

  她反問自己,有什麼不滿意?

  除了身旁消失一個他以外,她還有什麼不滿意?

  即便她問自己一百次、一千次,不論她再找什麼借口給自己,終究還是無法逃避一個早就在她心裡形成許久的事實。

  她愛他。

  她愛上林熙然。

  不知何時開始,不知何地覺悟,她愛上他,並且已經錯失掉太多機會。

  「熙然,我們來喝一杯。」

  她這樣說,而且很豪邁地拉開易開罐,坐下來就先灌了一口。

  「妳怎麼了?」林熙然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樣。

  「沒什麼。」又喝一口,她拿一罐遞給他。「不准你說不。」對他,難得強硬。

  或許在公司又受到什麼委屈?他猶豫接過,只能這樣猜測。

  默默地陪她喝著酒,他很盡職地當個傾聽者。

  徐又伶用雙手使勁捏扁一個鋁罐丟進袋子,才開新的一罐來喝。她氣惱自己現在居然還記起台北市政府要回收鐵鋁罐這種無聊事情!

  快點醉、快點醉!

  她不是要灌醉他,因為她從未看過他喝醉。或許是他總在微笑中無形化解朋友的敬酒,又或者他是千杯不醉的體質,總之,不論出席各種場合,他最後總是神智最清醒的那一個。

  她更非要賭他會趁她酒後亂性。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因為她知道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就算她像八點檔連續劇裡的女主角那樣毫無防備地醉倒,自願送上門,他也不會碰她一根手指。

  因為,他是林熙然。那個該死不會動歪腦筋的遲鈍鬼!

  「咚」地一聲,她把喝完的罐子放上桌,雙手用力捏緊,讓它變形縮小體積後,丟進塑料袋。

  「好苦!」她皺著秀麗的眉毛,不習慣國產啤酒特有的苦澀。她最多,也只在西餐廳裡品嚐過紅酒白酒。

  「妳那樣喝太猛了。」他不會強勢阻止,僅是柔聲道:「明天會頭疼。」今天可不是週末。

  「沒關係。」大不了不上班,扣薪水。她喝完第五罐,腹部脹得難過,但視野裡的景物卻依舊清清楚楚,包括他的輪廓,「為什麼……為什麼不會醉?」她沮喪自語。酒精濃度太低嗎?

  她想醉啊!

  只要醉了,她的嘴巴或許就不會再閉得那麼牢;只要醉了,可能她會脫口叫他留下來;只要醉了,她的秘密有機會再也不是秘密。

  為什麼她不會醉?她從來沒醉過,拜託就讓她醉這一次吧!

  拿起第六罐啤酒,他終於按住她的手。

  「用杯子喝吧,好不好?」微微一笑,他站起身走向廚房,拿了兩隻杯子──是很小很小的那種,差不多就剛好一口,通常都是用來喝高粱等烈酒。

紅櫻桃愛情小說書庫,做最好的愛情小說書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