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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頁 姬小苔 她感激的接過,這種熱天,居然雙手發抖,杯盤格格作響。 她用不著說遇見什麼,我也猜得著一半,早上來時,她只說出了一半。 而事實上,不止她老公有外遇,她也不簡單。 我悲憫的看她。 但無法施之以援手,我不是上帝,怎麼管得了這一段。 詩瑗喝了咖啡後,鼻子直吸氣,我怕她要哭,但再抬起頭來時,已經好多了。 「有湮沒有?」 我把抽屜裡的雲詩頓扔了過去,上個月拆的封,統共只抽了兩個半根,就忘了再抽,恐怕早潮了,但難得的是詩瑗並沒有計較,她點上火,悠悠地抽著。 我幫她鋪好床,自己到角落去打地鋪。 「你睡床。」她過來推推我。 我翻過身,沒理她。 我們的友情已經在邊緣了,犯不著落個我招待她睡地板的口實。 她回去坐在那兒繼續抽煙,抽完了,歎口氣。 「楊青,你睡了沒有?」 「你猜?」我沒好氣地應。 「算了!你睡吧!」我聽見打火機響,她又點了一根煙。然後是打開窗戶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眶中逐漸出現了淚水。 我想起了好多年以前,我們在學校裡唸書,住同一個寢室,我們互相照顧,訴說夢想。 為什麼那樣的日子已遠去,永不再來? 是否我誇張了昔日的記憶,友情本來就沒有那般純潔。 「詩瑗!」我把頭伸出毯子,聽見自己充滿感情的聲音在說:「睡吧!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說。」 她關了窗,開了燈,窸窸窣窣地上床。 我直到睡著,都沒聽見哭聲。 也許,她正無聲的流淚。 但我無從知道,就像我不曉得她是否在後悔那些我不清楚的事。 第三章 一早起來,我的情緒低落。 趙昌宏打電話來,找我要人。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老幾。 「詩瑗沒上我這兒來。」我一口否認。 趙昌宏同詩瑗結婚時,是一個極害羞的男孩,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晴,少年維特式的頭髮,不用開口就讓人相信他絕對是個純潔的好人。沒想到婚後半個月便露出狐狸尾巴,喝酒賭錢泡舞女,樣樣都來。詩瑗不好意思跟我們說,是陳中平打的小報告,繪聲繪影的形容跟他走得最熱絡的新加坡舞廳的紅牌筱鳳仙。 「詩瑗沒結婚前你怎麼不來告訴我?」我罵阿平。 「我怎麼知道她會嫁這個二百五?」他叫冤枉,「你只說她要嫁人,若說是趙四公子,我不就知道了嗎?」 原來趙昌宏名氣這般響亮。 之後,阿平就像免費偵探一樣,趙昌宏每換一個女人,就跟我忠實描述,聽得我耳朵起繭。命令他,但凡有關趙四的事,不准再提。 「叫詩瑗來聽電話!」趙四使喚我,有如他家傭人。 「告訴你她沒來。」我發怒。 「你們是死黨,她當然來找你。」 「不信你來搜好了。」我翻臉了。 「你誘拐良家婦女離家出走,是要吃官司的。」趙昌宏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讀過六法全書。 我懶得理他,「咚」地一下掛了話筒。 熟睡的詩瑗聽見我罵人,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迷迷濛濛的,從前不知有多少男孩子上她這雙大近視眼的當,歌頌為天使的靈魂之窗。 「你老公!」我告訴她:「就要殺過來了。」 她坐了起來,抱住一條腿,下巴頂在膝蓋上,長長的頭髮垂了下來,長睫半合,鼻子挺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她是胖了,要不然還不知多好看。但那少婦的豐腴也別有韻味。美人是永遠不吃虧的。 「他若上門,你理不理他?」我問。 她搖搖頭。 「你預備一輩子和他這麼僵下去?」 她還是搖搖頭。 我走近廚房,做了兩份早餐,往桌上一擱。 她去洗了臉,乖乖地坐下來吃,頭髮在後頭清清爽夾的綁了個馬尾,一切似乎又回復到從前……… 詩瑗吃了兩口土司便放下:「也許我該考慮減肥!」 她這句話我聽過一百廿遍以上,但她若能堅持、現在也不會坐在此地發愁。 「你好好想想趙四馬上就來了,該怎麼說要準備好。」我邊收碟子,邊面授機宜。 制敵若不機先,如來佛都會慘敗。 洗碟子時,我聽見門鈴響。 詩瑗去開的門。我只覺得可笑,此後我不論如何清白,趙某人都不會再相信我。 但意外地,竟不是趙四。 詩瑗叫我:「楊青,有人找你。」 我抽出泡在肥皂水裡的手,是秦大佑,他起得這麼早,不知道要捉哪條蟲子做早餐。 「秦先生,有事?」 他手裡拿的不是玫瑰花,而是日本暖房香瓜,我在超級市場看過,卅五塊美金一個,包裝得漂亮極了,小小的籐藍,翠綠的紙墊,像包著大塊翡翠。 「我可以坐下來嗎?」他瀟灑地問。 詩瑗忙接過瓜,微微地一笑,比瓜還甜。 「你的圖我正在畫。」我兩手插腰。 「我知道。」他笑得毫不含糊,倒顯得我的小器。「我說過不急。」 詩瑗用小手捏我,又急急地擠眼睛,我被她推回廚房:「你幹嘛那麼凶?」 「你若認為我該急急地跪下去吻誰的手,請吩咐一聲。」我沒好氣地。 「你都卅了,應該為未來打算。」她以過來人的姿態教訓我。「有合適對象,不必像全身長滿刺似的,淨給人難堪。」 「對像?」我笑:「敢情你指的是結婚?不必了,我怕結了婚還要離婚,多麻煩。」 詩瑗被我氣得猛翻白眼。 「你到現在還不覺悟。」 「睜開眼睛看看。」我對她說:「看看這個姓秦的,並不比趙四高明。」 「你放棄他,將來一定後悔。」 「我現在就後悔讓這個二百五瞧上。」我打呵欠:「真是莫名奇妙,一大早上門來吃人家的豆腐。」 「老豆腐有人吃就不錯了。」她幫我梳攏頭髮,像古代的媒婆般叮嚀:「公平一點!至少給自己一個機會。」 難怪她會惹那麼多麻煩,只看見外表體面,不介意裡面早已生蟲。 雖然她執迷不悟,但區區小事也犯不著再惹她難過。 我去敷衍秦大佑便是了。 「歎什麼氣?」她糾正我:「愈歎愈老。你應該想辦法使自己有快樂的人生。」 烏鴉落在豬背上,人人只見旁人不順眼,見不到自己也有缺陷。 「快樂人生是不妨。」我斜睨她一眼,「不過我反對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去去去!好心被狗咬!」她捶我。 秦大佑是個標準的厚臉皮,登堂入室不請自來,詩瑗還真把他當個人,做了蘋果茶來喝,還像變戲法似的,用烤箱烤了熱騰騰的小餅。 早嫁人不是完全沒好處的。 「真是好吃。」秦大佑邊吃邊讚歎:「是哪一位的手藝?」 當然不是我。我的指甲縫裡從沒沾過麵粉。 「是這位趙太太。」我隆重推薦詩瑗,讓他們二位去相見恨晚。 當秦大佑知道詩瑗是趙某人之妻,大為訝異。 說得正確一點,他們是互相訝異。 太好了,這兩個客人彼此招待,我可以脫身去畫圖,雖說債多不愁,但還是早點還得好。 我拉開磁尺,固定好了透明紙,才寫上林小姐公館,就聽見詩瑗格格笑。 笑得是這般天真嬌柔,完全不像昨夜那個憑窗垂淚的婦人。 也好。沒有隔夜的煩惱,反正她已經煩惱過了。 女人應當開心。開心才不會老。 我安份的畫著圖,粉紅色的一樓,粉紅色的二樓。粉紅色的客廳,粉紅色的臥房。 讓蔻蒂‧林徹徹底底的掉進一個粉紅色的世界裡。她遲早會膩,膩了再替她改裝,反正敝人隨時候教,一回生二回熟,做得高興可以送她一點折扣。 電話又響了,我順手抓起。 「喂!」 對方不吭聲,屏住了氣息,一切是那麼寧靜,靜得像掉在真空裡。 「喂!」我皺起眉。一定是趙昌宏,他跑了老婆,便裝神弄鬼的,找我出氣。 誰有那麼多閒空管他家閒事,我掛上電話,但立刻又響。 「趙昌宏,你有完沒有。」 「楊青。」對方是個嬌滴滴的女孩。 我全身毛骨悚然。 任何一個人從電話中聽到自己打電話來,相信都會有跟我一樣的反應。 「你是誰?」我「霍」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幾天的謎已經快揭開謎底了,可是我害怕了起來,這個打扮成我的人,該不會是外太空來的吧! 「你打開窗子,往後街看,我就站在電話亭裡!你一定看得見。」 我的手微微發著抖好不容易才打開窗。 對街果真有個電話亭,裡頭有個人影。 「看見了吧!」對方笑。 我的頭好暈。 電話亭中的人跟我招手,她穿著一套鮮紅的衣裙,非常時髦,是個頂尖的人物。 那不是我。我非常確定,除非發了瘋才會那樣穿。 但是她卻令我那樣熟悉,熟到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