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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凌淑芬 正午時分,火陽燒烤著柏油路,蒸出一簾氤氳朦朧的薄霧。 騷動從街底傳過來!安可仰扛著一具軟癱的人體,踏著一地熱氣,往醫務所疾來。 「哎喲,不得了,怎麼會傷成這樣!」走開不遠的陳嫂連忙跟回來。 「開門!」他簡潔地命令。 陳嫂趕忙把醫務所的門推開。匆忙問,他瞄了門上的名牌一眼--林雲平醫師。 「林醫師!」他一進門立刻喊。 一張愕然的臉蛋出現在辦公桌後方,然後,一隻汽球從她分開的唇間噴出去,咻、咻、咻!在半空中畫弧線飛來飛去,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只汽球,最後消完氣,頹落在地面上。 安可仰的目光回到她臉上。最近,這張臉越來越眼熟了。 她罔顧臉上的燒熱,一腳把消了氣的保險套踢到角落裡。 「發生了什麼事?」她拉過椅背上的白袍套上。 「哎喲,夭壽,流好多血,這不是村長嗎?怎麼被捕獸夾夾到?」陳嫂在旁邊嗤哇亂叫。 「他被後山的捕獸夾夾傷了,林醫師在嗎?」安可仰把傷患從肩上卸下。 「把他放到床上去!」 村長年過六十,體格胖碩。安可仰竟然單肩扛了近百公斤的男人走下山,她不禁佩服他的體力。 「啊……」放上床時,患者痛得低吟一聲,神智有點昏沉。 她檢查一下傷口,捕獸夾還卡在村長的大腿上,角度很奇怪,彷彿是他不知道陷阱設在哪裡,一屁股坐下去給夾到了。 傷口經過緊急處理,上方用一條衣袖當止血帶綁住,所以出血暫緩,但鋸齒咬得極深,又很靠近主要血管,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擅自把它取下來,是非常危險的,幸好做這些緊急處置的人沒有貿然行事。 傷口也被清理過,看起來還算乾淨,雖然最有可能做這些事的人是安可仰,但她發現這有點難以信服。就跟胸大的女人會被認定為無腦一般,穿衣服不帶扣的肌肉男好像也不應該懂這些事。 「哎呀,嚇死人了!怎麼血淋淋的啦?」 「陳嫂,麻煩妳先離開一下。」不然太吵了!她專心地檢查傷口。 陳嫂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準備好好宣傳一下村長受傷的事。 「林醫師……」 「村長是怎麼被夾到的?」她老感覺身邊有一股熱氣的存在。 「我去後山散步,中途遇到村長,兩個人一起坐在路邊的草地上聊聊天。村長只是動了下腳,草叢裡就爆出一個陷阱夾傷他。」低沉的聲音就在她的耳後。 她下意識側開一步。 「那裡……那裡是禁獵區,一定是鄰村的人……偷偷安裝陷阱……不然我……我在這個山上住了快四十年了……那種捕獸夾怎麼夾得到我?」老村長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一下。 半條命都快去掉了還想逞強,真是奇怪的男性自尊!她試著把捕獸夾取下來。 「啊!啊--」村長立刻痛得大叫。 東西咬得很緊,她不禁被難倒了。「我該怎麼把這個鬼東西取下來?」 安可仰從她頭頂上探望一下。「那個彈簧已經生銹,無法照正常的步驟打開,林醫師……」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堅持找林醫師,林醫師半年前就離開清泉村,回平地去了。她也不認為那個年過七十、喝酒喝到兩手發顫的老醫師,技術會比她可靠。 「你只要告訴我如何把它取下來。」她率直地說。 安可仰放棄和這個不太友善的女人對談。 「我來。」 她只覺得那股熱氣從後面捲過來,接著就被擠到後面去。 「虎頭鉗。」一隻大掌伸向她鼻端前。 她瞪著它好一會兒,他有斷掌,聽說斷掌的男人都很固執……天!人命關天的時候,她還管他的手紋? 「喏。」她從牆角的工具箱裡翻出虎頭鉗,遞進他手中。 只見他在那個捕獸夾上扳了幾下,也沒動到傷口,某個生銹的彈簧片就被拆下來了。 「螺絲起子。」那隻大手又伸過來。 她又瞪著它幾秒鐘。 「十字還是平頭的?」 「平頭的。」 那個長髮的後腦勺越看越礙眼了,病床邊應該是她的位子才對。她拿出螺絲起子遞過去。 又是一個小鐵片被撬下來。 「妳站過來。」一根手指對她勾了勾。「等一下我用力把這兩片鐵夾分開,妳立刻把村長的腳抬起來,知道嗎?」 她直覺回答:「小心一點,你不要也被夾傷了。」 安可仰停下來,回頭對她露出一絲笑容。「謝謝。」 「不客氣,我是怕一下子要照顧兩個傷患,我會忙不過來。」她解釋。 那絲微笑消失,換上一個白眼。 這是實話啊!她被瞪得莫名其妙。 「一,二,三!」嘎吱一響,鐵夾立時分開。 她立刻把村長的腿抬起來。他把捕獸夾往地上一扔,卡地一聲巨響,它立刻合起來。 不幸中的大幸,陷阱沒有咬傷主動脈,但也失了不少的血,她的注意力回到傷患身上。 「林醫師,可不可以給我兩秒鐘?」他捺下性子,被擠到後面去。 原來「林醫師」是在叫她。 「我不是林醫師。」她開始準備各種針劑,與縫合傷口所需的器具。 安可仰愣住。 「那林醫師在哪裡?」 「我不知道。」 安可仰呆了兩秒。那她是誰?護士?護士只是護理人員,不能從事醫療行為! 「事不宜遲,我們趕快把村長送到鄰鎮去,那裡有合格醫師和大型的診所。」 「不必。」 「為什麼?」 「因為這裡也有合格醫師。」 「哪裡?」 「這裡。」她轉頭看他。 「……妳就是林醫師?」他的神情越來越呆。 「我不是林醫師!」 他的脾氣快爆發了。「妳既不是林醫師,又不讓我送村長去找醫師,妳希望他死在這裡?」 「莫名其妙,天下的醫師一定得姓林嗎?」在她的面前說什麼死不死的,簡直侮辱她的專業。 「他X的,不然妳在門口掛個林雲平醫師的名牌做什麼?」安可仰破口大罵。 「那是前一任老醫師留下來的名牌,新名牌還沒做好,醫生叫什麼名字有差嗎?」她的眼神表達了充分的不滿之意。 嗚……他們怎麼就吵起來了,有沒有人注意到床上還有個病人?村長欲哭無淚。 安可仰瞇了瞇眼,突然認出她來。啊! 「洪金珠!妳是洪金珠!村公所服務台的那個小姐。」 「洪姊要去接小孩下課,我先幫她代一下班。」她皮笑肉不笑,轉頭開始局部麻醉。 慢著,她確實不是洪金珠,她是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 「張一文!妳是那個女郵差張一文!」不起眼的外表,矮不隆咚的身高,曬紅的皮膚,濃扇的睫毛與亮晶晶的眼睛。 「……張伯伯那天喝醉了,我只是順便幫他送個信。」這次她連皮笑肉不笑都不給了。「讓開。」 安可仰機械性地讓開路,看她忙碌地在打針、縫合、吊點滴,照顧病患。 「妳到底叫什麼鬼名字?」他發誓,這女人是他見過名宇最多的一個。 「梁千絮!」原本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半晌她竟然不太情願地開口。 所以,她不叫張一文,也不叫洪金珠,也不叫林雲平。 她叫梁千絮! 安可仰真是五味雜陳。 終於,在注意到她有雙長睫毛和漂亮的眼睛之外,他還知道了她的名字。 第二章 一樁盜獵事件引發了兩個山村的火線。 這次和清泉村發生糾紛的村莊叫橘莊,村子的規模與人口都和他們差不多,但是橘莊主要以獵戶為主。 村長受傷的那天,幾個平時管事的男人正好開車下山送貨,所以無人處理。兩天後大人們回來了,一聽說自家村長掛綵,個個義憤填膺,馬上召開村民大會,打算向鄰村的人討回公道。 一張長桌橫在會場前方,由管區警員王漢大主持,梁千絮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來,千絮,妳從頭到尾都在場,妳跟大家說說看是怎麼回事。」綽號叫「大漢」的警員怒火難平。 論村子裡當家的,除了村長就是他了。結果村長竟然在自家地盤上受了傷,等於在向他的權威挑戰! 由此,梁千絮再度印證一件事--男人是一種有著奇怪自尊心的生物。 「其實,我只負責治療的部分而已,說不上從頭到尾都在場。」她清平的聲音在大空間裡顯得細微。 「橘莊的人真正太可惡!上次兩邊的人開會,已經約定好了咱們後山這邊是禁獵區,他們還偷安陷阱!如果夾到的是上山玩耍的小孩子怎麼辦?」賣牛肉麵的老王火跳跳。 「喂,安小子,你不要躲在角落裡,你倒來說說情況是怎麼回事!」大漢一拍長桌。 嗯,他也在?梁千絮回頭搜尋。沒亮燈的角落裡果然有一張椅子和一抹黑影。既然他在場,方才為什麼不接話呢? 白牙在黑暗中一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