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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謝璃    


  良久,她才啟口,「這些痛苦,都敵不過你的背叛吧?」她直視楊仲南。「你一定從沒嘗過那種感覺吧?」

  他冷笑,面無餘情。「這位仗義直言的薄小姐,瞧妳這模樣就知道妳根本不懂什麼叫男歡女愛。這種你情我願的事,一旦沒感覺了,又何必苦心維持假面。我從不欺騙自己的真感覺,何來背叛可言?」

  尖刻卻不無道理,她啞口無言,卻在心底湧現對薄荷的無盡憐惜;那樣沖衝撞撞不知所措地毀人自毀,仍然擋不住一點一滴流失的愛情,她能為她做些什麼?

  章志禾在一旁沉重地擰起眉,承接到楊仲南投來的灼灼目光,他別開臉,起意離去。

  「這麼說,就算她為你做了傻事,你也不肯去看她一下嘍?」她徒勞地問。

  俊美的臉龐抽動一下,拿著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瞥見章志禾轉為質問的注視,他不為所動道:「這種事該靠自己努力,不是嗎?否則不是沒完沒了。」

  章志禾暗歎,輕按她背脊,「走吧!我送妳回去。我猜,薄荷不會希望妳替她做說客的,別太晚回去了。」左手拇指快速掠過她的眼角,拭去一滴欲落的淚光。

  「我知道。」她感激地擠出一抹微笑,轉向楊仲南,「楊先生,對不起,薄荷曾帶給你這麼多困擾,不過,希望你能諒解,這些都是因為她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回去以後,我會好好勸她的。」

  一場可能的小衝突沒想到如此順利的化解,楊仲南陰悒的臉重新有了光采。「妳和她真不一樣,叫薄荷的應該是妳,她根本像一團火似的。來,喝一口看看,我剛做的特調,以前都是請阿禾第一個先嘗,給個意見,今天他不喝,妳來!」

  她沒有拒絕,仰頭徐徐嚥下,志不在酒,喝不出什麼心得,只感到微微熱辣的口感在喉嚨擴散,抑制了蔓延的憂鬱,也抑制了漸漸成形的念頭。

  「怎麼樣?」

  「好喝。可以再來一杯嗎?」她遞回空酒杯,像討糖吃的孩子。

  「別喝了,薄芸,該走了!」章志禾不以為然地出言阻止。

  「急什麼?難道待會你們還有節目?」楊仲南斜覷他,逕自倒了滿杯給她,邊觀察眼前男人的面色變化,表情閃過一種等待的樂趣。

  「章先生,不要緊的,您可以先離開。」她笑,繼續對著楊仲南,「其實,我以前打工時也學過調酒,評價還不錯,今晚可以讓我試試嗎?不會讓你失望的。」

  「喔?學過調酒?失敬了。沒問題,進來吧!我很有興趣嘗嘗阿禾新對象的手藝。妳大概不知道吧?他最愛吃我做的白酒蛤蜊面,一次可以吃兩盤喔!」讓出工作台給興致勃勃的薄芸,坐回章志禾身邊,他益發被鏡片後正在升溫的慍怒眼神逗樂了,暢快地笑起來。

  「楊先生誤會了,我不是他的新對象,他是個好心人,幫朋友的忙而已。」嫣然一笑,有模有樣拿起各種器皿、量杯,還詢問調酒師酒的擺放位置,認真地調放比例。

  「是嗎?」他歪著頭,湊上前審視她所謂的好心人。「好心人?他是我見過最殘忍的人,祝福妳別嘗到這種滋味。」

  「你真愛開玩笑,有誰殘忍得過你?」她俏皮地咧嘴,把調好的酒送到楊仲南嘴邊,「試試看,歡迎指教。」

  楊仲南啜一口後,輕輕咂嘴,幾秒後,釋出一個迷人的肯定微笑,「倒真是不錯,就是甜了點,這是討女人歡喜的酒。」

  「我還有別的傑作喔!您稍等。」她頭也不抬,愉快地展開第二輪製作。

  章志禾再也無法好整以暇,不明白一場男女攻防戰怎麼成了品酒會了,他忍不住站了起來,「我看,我還是先離開好了。薄芸,別待太久了。」

  「你放心麼?」簡單的四個字,音調輕慢了些,表情挑釁了些,卻留住了章志禾,他回過頭,不悅道:「你該要懂得節制。」

  「你還不明白嗎?我對你已非常節制。」不甘示弱地回擲兩句,楊仲南往吧檯靠了靠,不再在乎背後男人的反應。

  「好了、好了,快嘗嘗看!」薄芸適時端出第二杯酒,敬道:「希望楊先生釋盡前嫌,繼續和我們茶屋往來,讓小店繼續成長。」

  楊仲南會意地眨眨眼。「妳比薄荷可愛多了。我可以不干涉公司員工是否和茶屋往來,我自己就免了,省得又著薄荷的道。」或許是太高興了,他這次並無先行淺嘗,大口入嘴便嚥下,不到三秒,上下移動的喉結忽然停頓,羽眉輕攬。「唔?舌根有點苦味。」又喝了一口,這次在口腔裡停留久一點,讓味蕾來回盤旋。「整體來說不壞,就是有苦澀餘味,味道還算特別。妳放了什麼?可以參考一下嗎?」

  薄芸低頭不語,不慌不忙收拾完凌亂的檯面才走出吧檯,站在兩個男人間,兩眼瑩亮,充滿期待地看著楊仲南,用輕得抓不住的聲音說出答案,「巴豆。」

  「嗯?大聲點!」故意將耳朵靠近她豐盈的胸前,「這不算秘密吧?」

  「我說巴──豆,巴豆粉,」她稍微放大音量,慢吞吞地解釋,「一種中藥強力瀉劑,放了大概有半兩,照常理很快就會有效果出來了。」

  「妳說什麼?」章志禾聽出苗頭,喉嚨抽緊。「妳真的放了?」半路上中藥鋪的目的竟是巴豆粉!她早有預謀?

  「搞什麼鬼!」楊仲南驚恐地站了起來,下意識摀住小腹,指著她,「妳下藥?妳──」心一慌,反而感到腹中起了詭譎變化,逐漸有一股勁道不小的氣體在胃腸中蠕動竄流。

  「噓──安靜!」纖指放在唇上,眼珠往四周溜轉。「你瞧,客人越來越多了,你不會想讓別人注意到你的醜態吧?別擔心,死不了的,現在安靜優雅的回家去,難受個一天就行了,注意,別脫水喔!」

  「章志禾,你這個共犯──」話尾懸在半空,俊美的面孔扭曲,前額冒出濕意。「臭女人,饒不了妳──」他想抓住她,步伐一陣踉蹌,她矯捷地閃開,調酒師已起疑,伸出長臂越過吧檯撐扶住他。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加諸在薄荷身上的痛苦不及你即將嘗到的萬分之一,薄荷能死裡逃生,你又有何困難?」她越笑越甜,欣賞他的隱忍掙扎姿態。

  「仲南,快先回去吧,還等什麼!」章志禾當機立斷,捉住她的手,迅速往出口方向奔去,避免困獸之鬥的楊仲南損人傷己。

  兩人在酒客交頭接耳的注目下離場,她乖順地上車,一入座,便格格地發笑不止,笑到整個頭部伏在膝上有一分鐘之久。他轉動方向盤,旋進第二條巷子,楊仲南的跑車緊跟在後,如箭般駛離停車場,飛快越過巷口。

  「妳事先該告訴我的!」他忍不住抱怨。她使出這一奇招,後遺症恐免不了。

  「事先告訴你,我一定做不下去。況且,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會拒絕我的請求。」她甩甩散亂的頭髮,不知是不是笑得太過度,加上強自撐持了一幕驚險場面,說話尾音有點溫吞拖曳,看著他的雙眼焦距亦不太集中。

  「我指的不是下藥這件事,」他搖搖頭,「我指的是薄荷這件事。如果我事先知道,也許能替妳想個更好的解決方法。」換言之,他並不贊成以牙還牙。

  她抿著嘴,垂眼不語,打了幾個酒嗝,過了一會兒才出聲,「萍水相逢,怎好再要求章先生為我的家人做份外的事。對不起,累了您。」

  「我和仲南自中學一塊兒長大,扯上他的事就不算份外。」

  車子行經一連串商店,她忽然拍打著車窗喊:「停、停,我要買東西──」

  他緊急煞了車,心生疑惑。「買東西?」

  「對,我要買咖啡豆,薄荷在等我買回去!」她開了車門,躍下車,重心變得不太穩,身旁所有的景物奇幻般地呈波浪狀的放大飄浮,她心驚不已,說不出口,仍強打精神走向路口那家咖啡豆專賣店。

  「薄芸,妳在搖搖晃晃,小心點。」他在車裡叮嚀著,想想不對勁,還是下車跟過去。

  方纔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遲鈍起來?

  為了顯示還在正常狀態,她小心翼翼邁著步子,兩手外張,忽然警覺自己正走在一條鋼索上,腳底下是一潭湖水,餘波蕩漾著。

  怎麼回事?她出現了幻視?一定是太累了,喪失了平衡感,她畢竟繃緊了一晚上神經啊!

  拚命安慰自己,她越走越快,接近店門了,就在他的注視下,她竟沒有拉開門把,毫不遲疑,戲劇化地撞上透明玻璃門,「碰」地一記悶響,筆直朝後倒下。

  「我的天──」他追上她,急忙將她撐扶起來,飽滿的額頭明顯紅腫一片。她極力將眼皮撐開,撐不到三分之一,又搭拉下來。

  「好昏……章……你說……我能不能……就睡在……這裡……」幾番努力,終於,她不再張開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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