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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有別於村裡的小孩子,兩人打扮得像是過生辰的小壽星,粉雕玉琢的,白嫩的皮膚一看就是養得嬌貴的孩子,不曾下過田,出自大戶人家。

  畢竟錢家在平安鎮上算是地方上的富裕人家,家有餘產,和地裡刨食的泥腿子一比,真是腰纏萬貫的富家老爺,人家指縫間漏出一點點小細渣,就夠一家好幾口人用上一年。

  可是出了鎮,入了縣城,那便是泥牛入海,微不足道,那一些些小家產還不夠世家紈褲一擲千金,畢竟包個花娘、養養小倌,沒個幾百、幾千兩銀子敢出手嗎?

  所以錢平南才「力爭上游」呀!打算藉著裙擺關係擠上青雲之路,左吆婢、右呼僕,出入有衙役開道,前呼後擁的當個真正的大老爺,人人都要看他臉色行事,不敢有二話。

  誰說糟糠之妻不可拋,但利益當前,誰都可以捨棄。

  「娘,那是什麼?」

  一頭足齡的公驢子繫條粗繩綁在東邊鄰居家的門口,壯碩的身體像頭小馬,鼻孔噴著氣朝地上踢土。

  「妹妹,那是驢子。」

  喬雅音一臉崇拜的發問:「驢子是什麼?」

  「用來拉車、馱物的,我在書上有看過。」四歲的喬弘書已經啟蒙了,他剛念完百字姓,正在學千字文。

  「哇!哥哥好厲害,會看書。」她一個字也不識得。

  聽到妹妹的吹捧,做哥哥的難免小有得意的挺起小胸膛。「妹妹聰明,以後哥哥教你。」

  「好。」她軟綿綿一應。

  牛在鄉間是常見的牲口,但驢子卻很少看見,尤其是對幾歲的孩子而言,那簡直是莫大的趣事,都想去摸一摸。

  小孩子無知,不曉得驢子踢人會成殘,甚至一命嗚呼,趁著母親正在和周嬸說話的同時,喬雅音的小短腿一步一步往驢子靠近,她興奮又好奇地想摸摸驢子的毛,看是不是光滑得滑不溜手。

  「啊——  」

  「小心!」

  一聽到女兒驚恐的叫聲,趕忙回過頭的喬立春三步並兩步的跑到女兒身邊,想讓她遠離驢子的傷害。

  以一般女子而言,她的動作算夠快了,但是還有一人比她更快,長臂一伸攬起面色發白的小人兒,避開驢蹄。

  「沒事、沒事,我接住你了。」

  輕柔的嗓音如流泉,輕輕滑過無垠的碧空,草葉抹綠、流水淙淙,田里的小白花在一瞬間綻放。

  「你是……」有點眼熟。「啊!娘,他是鬍子叔叔。」小孩子記性好,一眼就認出多日前偶遇的人,還有些遺憾的注視對方光溜溜的下巴。

  「鬍子叔叔?」誰呀!跟他們很熟嗎?

  望著女兒咯咯咯的笑臉,彷彿前一刻的驚懼化為流雲飄走,喬立春還是想不起眼前這位溫雅出塵的男人是何人。

  他明明沒有鬍子,長相秀逸,何來的鬍子?

  「在下姓韓,韓重華,是個大夫,就住在你家隔壁。」他聽村長說過,喬夫子的女兒搬回村子裡,想必是她。

  「大夫……」她思索了一下,猛地一抬頭,「你是在麵攤上替我看診的大夫?!」

  韓重華溫潤如玉的抿嘴一笑。「正是在下。」

  「可你的胡碴……」沒了。

  摸了摸滑手的下顎,他不自覺的發笑。「那時剛從遠地回來,一路風塵僕僕的也就忘了修面。」

  「我瞭解,急著趕路的遊子。」當她還是戰鐵蘭時,帶著一隊兄弟追擊敵軍,一趟出去最少十天半個月才能回營,那些腰粗膀壯的兵爺都成了野人,又髒又臭,滿臉絡腮鬍。

  在兩軍對峙的情況下,漫天血霧中只想殺光敵人,誰還有心思整理門面,不拚個你死我活哪肯罷休。

  他一聽,發出令人心情愉快的輕笑。「是呀!遊子,離家已十數年,再回來已人事全非。」

  昔日的笑語全消失不見,父親編著竹筐的背影、母親低頭縫衣納鞋的身影,妹妹們邊喂雞邊追趕的歡樂笑聲,小弟玩著剛出生的小雞,院子裡掛著一排又一排的金黃玉米,鍋裡煮的米飯香始終勾著他的食慾……

  可惜成了幻影,不復存在,當年的一家人早已四分五裂,找不回當年無憂的歡笑。

  「林花謝了總會再開,候鳥南飛還會再來,這是四季常態,無須感慨,石頭都會變,何況是人。把持本心,人事已非又何嘗不是老天給的機會,藉此磨練人的意志。」她從不信世上有改變不了的人與事,只要有恆心和毅力,再堅硬的石牆也能衝破。

  天下無難事,鐵杵磨出繡花針。

  「你這是在安慰我?」韓重華一怔之後不禁好笑心想,他有落魄到需要一個和離婦人的開解嗎?她比他更慘吧!

  起碼他有個能為助力的弟弟,十五歲能做很多事了,而她是為夫所棄的柔弱棄婦,帶著一身病和一雙稚子,她的處境更堪憐,少了男人的她如何在村子裡活下去。

  不知不覺中,他對有嬌兒幼女的芳鄰心生憐憫。

  喬立春一愕,苦笑。「有感而發,覺得你的際遇和我相差無幾,都不是很順暢。」

  他苦中作樂的自嘲。「我比你慘一點,你回來的時候屋子還在,村子裡的人還為你整屋修瓦,而我家的土地和屋子被黑心大伯給賣了,我得花雙倍的價錢才買得回來。」

  韓大伯根本不想給侄子兩百兩銀子,吃到嘴裡就是他的,誰也別想讓他吐出來,死都沒可能。

  可是你有張良計,我有翻牆梯,不還錢是吧!那韓重華就在外白吃、白住、白拿、白用,還向外頭酒樓訂酒席,一日一席不間斷的送來,帳記在鋪子上,月底總結再來請款。

  一桌席面少說二兩銀子,一個月下來就是六十兩,若是他一直賴著不走,不用一年就會吃空家產。

  割肉似的韓大伯拖了又拖,直到驚人的賬單送到眼前,他才眼一翻的口吐白沫,忍痛的取出兩百兩送走這對瘟神兄弟,破財消災,希望他們不要再來了。

  其實韓大伯還是賺了,賣地、賣屋和撫恤金,以及大侄女的聘金也被他貪了,少說也超過三百兩。

  不過看在喊他一聲大伯的分上,韓重華還是放他一馬,並未撕破臉的逼他拿出全部,再怎麼說也是親戚,留著一線人情日後好見面,也許哪一天兩家又開始走動了。

  真是無賴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一物降一物。

  「咳!這是人品問題,我有個好爹。」喬夫子生前對村民的好,成為喬立春最好的無形遺產。

  行善之人有餘福,她便是受庇蔭的人。

  「我怎麼覺得你在炫耀。」讓人好笑又有點……憐惜。

  喬立春以輕咳掩住脫口而出的笑意。「我是老實人,只說實話,我爹的確是個好人。」

  她有兩個爹,喬夫子和戰大將軍,一文一武,兩個都疼女兒入骨,女兒想要什麼都盡量滿足。

  韓重華贊同的點頭。「令尊的確是好人,我的字就是他教的,他是我的啟蒙先生。」

  未了,他心血來潮的喊了她一聲「小師妹」,逗弄兩個孩子的娘,以關係來說,他們同承一師,的確是師兄妹。

  第三章  上山捕獵遇纏郎(2)

  「啐!什麼小師妹,別亂喊,這村子裡識字的都是我爹教的,難道我一一認親。」驀地,她一撫額。「啊!我上次忘了給你診金,我給你補上。」

  上回病得昏昏沉沉,又不知該往何處去,她腦子一片混亂,總想不起有什麼事沒做,困擾了許久,原來是少給了錢。

  「那不算,我還沒正式坐堂,不算大夫,不可收取診費。」也沒多少錢,還和她一個婦道人家計較。

  「不能不算,診了脈就該給錢,你開的藥方子療效極佳,我用了幾帖藥就好得差不多了。」與之前的病懨懨不可同日而言,藥雖苦卻良藥苦口,幾碗下肚人便精神多了。

  「那也是你記得住,倒背如流,不然還有得熬,女人家出門在外還是多留神點,尤其是你還有孩子要養。」韓重華逗著懷中的孩子,一直以來緊繃的神情稍微軟化。

  他喜歡孩子,以他的年紀早該是幾個娃兒的爹了。

  看著在別人懷裡笑呵呵的女兒,喬立春有些不是滋味的手臂打直,準備把女兒抱回來。「我們該走了,時候不早了。」

  「走去哪裡?」他關心一問。

  「去……」原本想搪塞兩句的喬立春被女兒破了局——

  軟軟糯糯的嗓音一揚。「娘親要去上山打獵。」

  「上山打獵?」聲音一沉的韓重華用狐疑的神情審視眼前這渾身沒三兩肉的女人,她哪來的底氣?

  「呃!開、開開玩笑,我就上山撿些干栗子、摘摘菌菇,給家裡添兩道菜。」怪了,她在心虛什麼勁,女人不能當獵戶嗎?

  少瞧不起人,她偏要做周家村第一人。

  「好巧,我也要到山上辨藥,我們同路,一起走吧!」

  見鬼了,誰跟他同路,不要厚臉皮的自說自話好嗎?還擅自替她決定路徑,「挾持人質」逼她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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