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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金吉    


  老賴也很習慣這兩父子的鬥法了,老的一道命令下來,小的就立刻想出另一套堵回去。

  「可是,老爺不准我們動柴房,他說小姐既然身為外人,就不能待在元府吃白飯,不管怎樣都要有一點貢獻才行,如果沒有,別說柴房不准為她更動,連飯也不給她吃……」

  以元胤昀對他父親的瞭解,元啟天確實會說到做到。他相信父親會千里迢迢冒著生命危險去營救被連誅九族的恩人之女,卻不相信他會做虧本生意,白白養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在家裡吃閒飯!

  那丫頭一看到食物就吃不停,圍城的那段日子怕是嚇著了她,真的不給她飯吃未免也太殘忍!

  元胤昀畢竟還是半個孩子,要比不擇手段,絕不是他父親的對手。

  「讓她睡偏廳吧!棉被多準備點,要是受了風寒,唯你們是問!」元胤昀雖然妥協,焦慮卻一點一點地凝聚,他不想那丫頭看清他的模樣。

  「是。」

  「還有……」他叫住離去的總管,本想要他們拿把鎖讓他把房門鎖上,又覺得這麼做太婆媽瞥扭,突然改了口,「多準備些糕點甜食。」

  免得那丫頭沒得吃,跑來煩他。

  第3章(1)

  青天一個大霹靂!原來那個很凶的哥哥真的是她的「夫君」,最悲慘的是,這位「夫君」好像很小氣,東西都不分她吃……她可以換一個嗎?

  「夫君就是我們要從一而終,無論生老病死都要不離不棄的人。」

  什麼是從一而終?有沒有從二和從三?小丫頭很是困擾。

  「夫君就是……」嘿嘿嘿,元啟天笑得很邪惡,卑鄙無恥下流地道:「你要天天跟他一起睡的男人,如果你不跟他睡,我就不給你飯吃。」

  喝!小丫頭倒抽一口氣,心頭頓升驚滔駭浪。於是當天夜裡,她便抱著她的小枕頭,偷偷摸到元胤昀房裡。

  門一開,根本無法入睡的元胤昀就發現了,他來不及出聲阻止,只聽得一聲碰撞——「哎喲!」

  聽起來是個小胖子跌扑在地板上的聲響和驚叫,元胤昀本想起身察看,卻按捺著,心裡的焦慮更深。他該閉口叫烏鴉來把她丟出去嗎?

  好暗!小丫頭摸摸跌疼的膝蓋和鼻子,傷腦筋地看著烏漆抹黑的四周,這房裡怎麼一盞燈也沒有呢?不過她當然不能偷溜回房把桌上的燈拿過來,凶巴巴的夫君哥哥要是發現了,一定又會罵她一頓。

  唉,她好辛苦哦!小不點想了想,最後靈機一動,乾脆趴在地上蠕動著,朝印象中床鋪的位置前進。

  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元胤昀一陣好奇,暫且拋下了顧慮,掀開床邊帷縵一探究竟,雙眼早就適應黑暗的他立刻就看見在地板上扭動的小丫頭。

  她難道以為這樣就不會撞到東西了嗎?真是蠢蛋!

  他心裡才罵著,又聽到「叩」地一聲,小傢伙直直往桌腳滑去,頭頂直接撞在桌腳的稜邊上,「哎喲!」

  不過這回撞得小些,因為她每滑動一寸都特別的小心謹慎。

  看她這麼努力幫他擦地板,元胤昀真的有股想笑的衝動,卻還是默不作聲地看著小傢伙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朝他的床鋪接近。

  或者他乾脆直接露出真面目嚇唬她?這是個好主意,可元胤昀卻沒辦法說服自己毫不在意地立刻執行。

  如果他沒有受傷那該多好?他想他會很開心有個小妹妹陪伴。

  放下帷縵,元胤昀又打算縮回自憐自艾的洞穴裡,而這時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成功達陣的小丫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她抓到啥了?小不點氣喘呀呀地扶著床畔爬起身,個頭小小的她已經鑽進帷縵之內,抬起頭,赫然驚見黑暗中一雙眼焰焰如光地看著她。

  糟了!她吵醒凶巴巴的夫君哥哥了。

  阿爹曾說過「讓你一寸,得你一尺」,雖然她一向是鴨子聽雷,不過奶娘總是誇她越大越聰明,所以她現在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就是禮讓人家一寸……一寸……什麼?她忘了問阿爹,但下一句應該是人家會送你一把尺,不過她不想要尺,只想要吃的。

  總之,要禮讓,要有禮貌!明冬青站起來,先行個禮,怎知頭接著「叩」地一聲往床板上撞,害得元胤昀差點噴笑出聲。

  好痛!小丫頭雙手折住額頭,眼眶含淚,毫不氣餒地仰起頭,正經八百地道:「敬愛的夫君大人,我可以跟您一起睡嗎?」

  元胤昀嘴角早已勾起,卻刻意斂住笑意,板起臉孔,「不行,你滾回你房間去!」

  「我不會打呼,也不會踢被子,拜託你!」她雙手交握,像搖尾乞憐的小狗,雖然明明眼前黑抹抹地看不清楚,卻還是努力把眼睛睜大,過去在家裡她每次討糖吃時都來這招,很受用!

  元胤昀真的動搖了。他是獨生子,元府沒有其他傭人有小孩,就算有也不可能跟他玩在一塊見,他從不知小女娃是這麼可愛又好玩的東西,雖然他好幾次都想送她一顆爆栗子,不過總覺自己一拳揍過去,小丫頭嬌滴滴的,可能挨不住,於是只得忍下。

  「我不想跟別人睡,而且我長得很可怕,你會嚇得睡不著。」說到最後,他聲音甚至掩飾不住濃濃的苦澀。

  「為什麼很可怕?」小丫頭傾身向前,最後甚至爬上床,想看清這位凶巴巴的夫君哥哥到底生得多可怕。

  「誰准你上來的?下去!」元胤昀幾乎是驚恐地吼道。

  好凶!小丫頭嘟著嘴,縮回床下,不過顯然沒有任何打退堂鼓的打算。

  「還不快滾?」

  「我不吵你。」她的模樣看起來好委屈,讓他更愧疚了。

  「誰叫你來我房間的?」難道她一個人怕黑?

  「怪大叔。」

  如果是父親指使的,那八成還兼威迫利誘,而且絕對和吃有關。想到這兒,他不禁為自己的父親感到汗顏,竟然這麼欺負一個小娃娃。

  「你去把棉被抱過來,睡床下。」

  「哦!」小丫頭說著就要離開。

  「等等!算了。」元胤昀把床上一條小毯子丟給她,「明天再讓阿福幫你搬,先將就著睡吧!」她小不點一個,恐怕不是她搬棉被,而是棉被先壓扁她。

  「謝謝夫君哥哥。」她困了,雖然有些落寞——因為地板很硬!但至少終於可以睡覺了。

  元胤昀覺得自己太狠心,讓個小丫頭片子睡冰冷的地板,自己堂堂男子漢卻睡溫暖舒適的大床,良心怎麼過得去?於是他整晚輾轉難眠,了無睡意,本來都要受不了良心譴責,想把小丫頭叫上床來,偏偏這時床邊卻開始傳來一陣規率的呼嚕聲……。

  「……」元胤昀瞪著床頂。好極了,他在這邊自責到無法入睡,小鬼頭卻自個兒會周公去了!還說不會打呼、不會吵他,那現在這是怎地?

  元胤昀實在好氣又好笑,結果整晚就被呼嚕聲吵得難以成眠,天快亮時才終於朦朦朧朧地睡去。

  臉上有點疼,又有點癢。

  「走開……」睡夢中的元胤昀無奈地躲避臉上的騷擾。

  「呼呼……」

  誰噴口水在他臉上?睡不好又睡不足,少爺脾氣發作的元胤昀惱了。但隱約又感覺好像哪兒不對,猛地睜開眼……

  明冬青粉嫩的小圓臉近在咫尺,他發現朝他臉上噴來的口水應該是來自她那嘟起的小嘴。

  天亮了,日光穿過紙窗遍灑一室,讓他的醜陋與傷痕無所遁形。

  「你幹什麼?」元胤昀鐵青著臉猛地推開明冬青,小丫頭掉不及防地往後跌滾下床去,咚地一聲,想必跌得不輕,元胤昀卻無暇顧及其他。

  被看見了!被看見了!元胤昀心慌意亂,臉色慘白,心猛烈地往胸骨撞擊,撞得他隱隱生疼。

  他痛恨白晝,所有在夜晚才能得到安息的自卑與憤憊總是被天光喚醒,所有勉強算得上是愉快的心境轉變,在天亮後都會扭曲成自己對自己的嘲諷。

  他不應該心軟的,讓這小丫頭有機會嘲笑他、恐懼他,然後她將會打死不再接近麒麟閣一步。

  明冬青皺著小臉,抱著差點裂成好幾片的小屁股,可憐兮兮地挨到床邊。

  「我在幫你吹吹。」她受傷時奶娘都幫她吹吹。

  元胤昀的臉僵住。如果她是成年人,或許他該嘲諷她假惺惺,再對她虛偽的同情大加嘲諷一番。可是他懷疑這丫頭知道什麼叫同情、什麼叫虛偽。

  「你不怕嗎?」他悶,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那日他換藥,一個新來的小牌女嚇得驚叫出聲,他知道自己的模樣很可怕,房裡從此不擺鏡子。

  她怎麼可能不怕?他自嘲又心酸地想。

  人的美醜觀念從何而來?黃口小兒從何處理解美與醜?

  美大抵不脫賞心悅目,丑則不脫與眾不同、畸形古怪,或者人生中那些不愉快的經驗。三歲奶娃哭鬧不休時,家人可能嚇唬他,鬼會冒出來把他吃掉,於是孩子便自小認定面貌畸形與眾不同者是為鬼,而且是會吃人害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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