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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謝璃    


  女孩僵立著,與他對視了一陣,像瞭解了什麼,恢復了原有的平靜,撫整垂散的髮絲,掖了掖裙角,說詞依舊強硬:「我知道,你也知道,你只是不敢!」

  她再一次深深注視他,用力咬著下唇,「但是大哥,我不會為難你,我知道有人為難你,我希望你開心,等你不在乎別人說的話了,我會找到你的,別忘記你對我說過的話?請你不要忘記。」

  她的呢個這他允諾,他硬生生別開臉,不肯言語。

  眼眶再次泛紅,她杵立不走,許久,他始終不看她,她漸漸明白再多的堅持都市徒然,他顯然已下決心。她掩住口,毅然轉身離開,走了幾步,發現了前方的女人,腳步立刻緩下。女孩的個頭和女人差不多,坦然無礙的敵視使女人頓覺不安,擦肩而過的那一瞬,女孩附耳對女人說了些什麼,女人變了面色,待一回神?女孩已消失在來來去去的人群裡。

  女人錯愕萬分,神思不屬走向他,她盤起雙臂強烈質疑道:「我們認識不是一年半載的,老同學的交情了,你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他閉了閉眼,扭頭不打算回答。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們剛才……而且,趙熙還敢說那樣物理的話,如果你們真是關係單純,她絕不敢說出那麼肯定的話。安曦,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是你的學生,難道你還不瞭解她?」他怒目而視,急促的口吻顯然失去耐性,「我已經做到承諾了,學生還給你,你不必擔心無法向她親人交待了,我可以走了嗎?」

  「安先生,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我是關心你,不希望發生誰都不願意見到的事。你輕描淡寫你們之間所有的往來,但你知道她剛剛說了什麼?她竟然說——」

  「李明慧!」一聲斷然喝阻,她嚇得倒退。

  「我不想聽,不必告訴我。」他堅決地轉身,快步踏上冉冉而升的電扶梯。

  女人疾疾追上,不死心地質問:「為什麼不想聽?你怕什麼?安曦,安曦?」

  「……」

  他繃著面龐一語不發,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捷運站,女人腳程慢,幾次趕不上他,焦灼不已,眼看他就要快速穿越綠燈僅剩六秒的斑馬線,顧不得失態,她揮臂撥開擋住前路的行人,勾住他的臂肘,大喊:「安曦,你真不夠意思!」

  他定住不動,緩緩回過頭,女人前額淨是濕汗,在這張熱暑蒸騰之下,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她做得夠多了;況且,如果不是她,他不會遇見趙熙。

  「你到底想怎樣?」退回路口,他無可奈可地望著女人。

  「我就是想知道,短短幾個月,她如何說出那樣的斷言?」她緊緊扼住他的手腕,怕一言不和冒犯了他,令他拂袖而去。

  以外地,他沒有逃避她的咄咄逼人,相視良久,她糾結的眉頭化開了,似笑非笑,眼波裡卻滿含苦澀,他吞了吞乾渴的喉頭,低聲道:「明惠,我豈止認識了她幾個月,我十七年前就認識她了,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她一驚,縮回手,像聽到了不可思議的怪談,更像是被隨口搪塞了一個玩笑,但眼前那張從不偽飾的臉,沒有一絲敷衍的痕跡,他說的是實話。

  安曦非常清楚,記憶匣子一經開啟,就再也無法合上,他選擇了她作為訴說的對象,不僅是從學生時代就表現聰慧的她較可能理解,主要的一點,是她參與了他部分的過去。許久不再刻意回首的過去,她一直將之深深鎖在衣櫃底下,一個生了斑斑紅繡的餅盒裡。

  「安先生,你不打算告訴我所有的事?」

  他抬頭仰望著午後仍然明亮的天空,短暫笑了一秒。

  告訴她,意味著得細細回首,而回首的路,卻如此遙遠。

  「那麼只要聆聽,不要懷疑、」

  回到那條小徑,回到那一天,他永誌不忘的那一天……

  第2章

  他永遠記得,那條蜿蜒曲折、濃蔭蔽日的山林小徑,直通就讀的群華高中體育館旁坍塌一塊的後牆,印滿了他古同中三年的凌亂足跡。他必須好好描述這條小徑。

  那條野草叢生的小路,一側傍著森林緩坡、一側錯落幾株繁茂的大葉合歡,春夏兩季樹冠高張,花香撲鼻,陽光僅能從枝葉間灑落,十分幽涼,但算不上寧靜詩意,以為白天時,各方古怪的蟲鳥交相鳴唱,偶爾蛙類跟著湊興,震天價響,簡直不得耳寧;緩坡上不知名的野花星羅棋布,雖將一片單調的綠意曾艷不少,可也惹得蜂蝶處處飛,除了得小心野蚊不時叮咬,還得防範某些帶著敵意的蜜蜂隨時送上一針,眼睛隨時要睜亮,別一腳踩中在草叢間瞎竄的青竹絲。

  秋冬耳根清淨多了,但繁花盡落,合歡枝極枯葉片片,高掛的莢果隨風拍擊,發出如潮聲浪,顯得蕭索,總之,他並沒那麼享受這段路程,他生性缺乏詩意。

  他專挑這條快捷方式翻牆進校園有三個原因,其一,這條路七彎八拐到他家可節省不少時間,對於常睡過頭的他是很有必要的;其二,在校門都被教官當眾攔下糾正儀容和走路姿態,令他很不爽;其三,這所學校是私立中學,學生家境多半優渥,家長不是大老闆、鄉鎮長、民代,就是校內董事、高級行政人員,或是觀光民俗老闆,最差的家裡有幾畝田種些時令觀光水果也比他家強,早晨朝會前,校門口兩旁參天的刺桐樹底下,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高級轎車或校車,如果他大刺刺牽一輛破腳踏車走在那群天之嬌子當中,說有多顯眼,若正巧被一日之計在意找碴的教官逮著數落立威,他的不爽就會漂到最高點。

  所以,高中三年,他從正門進出校園的次數屈指可數。

  高三開學那一天,他如常牽著那輛腳踏車穿越那條專屬小徑。

  前晚下過一場雨,他的褲管沾拂了水珠和泥漬,他毫不在一怠,一晃眼就到了盡頭的廢土坡。校園圍牆有一個破塌口開在坡底,他抬高腳踏車率性地把它拋置在塌口右側草堆裡,那是他的私人臨時停車位,他不擔心有人會對這輛破車有興趣。

  正要翻跳過塌口進入校園,耳際驀地捕捉到陌生的聲響,隱隱從圍牆另一側十分突兀。

  他反射性縮回跨出去的右腳,靜心諦聽,薄細的聲音屬於女性,像是一邊抹淚,一邊抽泣。這塊角落被一株枝繁葉茂的鳳凰木遮蔽,壯實的粗干剛還擋住塌口,平時只有少數哈煙族造訪,煙蒂隨手就往圍牆後的土坡拋擲,此時太早,誰有雅興在這逗留?

  他躡手躡腳在土坡上蹲下,有意讓另一側不知名的女生先行離去。他若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和她打了照面,兩個人都尷尬,搞不好被誤會成行蹤鬼祟的偷窺者就不妙了。知道這條快捷方式的同學不多,萬一她胡亂嚷嚷,成了公開的秘密,校方認為安全考慮,把牆砌補起來,他可虧大

  膝蓋蹲到發酸,對方的啜泣始終保持同樣的頻率,換句哈說,沒有休止的跡象。看看表,早自習已經遲到,再拖磨下去又得向風紀解釋一番,解釋倒無所謂,討厭的是風紀臉上一對犀利的近視眼瞪著他瞧,搞得他發毛,煩不勝煩。他不安地站直,踏起腳尖,伸長脖子鵠望,探量對方確實的位置。

  變化就在一瞬間,快得他措手不及;他腳下的土坡經過一夜雨水浸潤,變得濕滑不堪,他上半身前傾,重心不穩,腳底跟著打滑,整個人如坐滑梯一路滑到底,一雙大腳狼狽地掛在塌口外,不用說,對方勢必收到不小的驚嚇,他聽到了驚慌的女性低喊,「誰?」

  他贈了半天爬不起來,一道長影覆蓋住他,他直覺地抬頭,迎著晨曦,終於見到了對方面目,他立即呆得厲害。

  她不是學生,一頭濃濃的燙染過的過肩卷髮被眼光刷上了酒紅色,薄軟的橄欖綠裙裝服貼著纖瘦的身段,手裡拿著一本簇新課本和一頂草帽,臉盤小,下顎尖,臉頰上有濡濕的淚痕反光,兩樣圓瞪,大概被憑空冒出來的人嚇壞了,唇蠕動了好與會仍說不上話。

  年輕女人是學校新近才滿一年的國文老師程如蘭,聽說暑假訂婚前出了場不小的車禍,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痊癒的速度超乎預期,很快能行走如常,外表看不出一點異狀。

  此刻,她正歪著腦袋很驚奇地大量他,單純的表情缺乏被社會洗禮過的世故,顯然在思索如何適當地應付這小插曲。

  「對不起,我抄近路從那邊來的,我沒要嚇你……」他指指圍牆後方,窘迫到想撞牆自盡。

  他的新褲子完了。她往林間眺望,喃念著:「啊?那裡有路……」十分訝異的模樣,視線接著落回他身上,她匆匆抹乾淚痕,朝他伸出手,「快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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