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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嚴沁    


  畢群不只來找她,還似乎——情深款款,她意外之餘,當然還懷疑真假。或者他說得對,當年的事她得負大部分責任,她做得太絕,太倔,也太過分——他再次來到她面前,雖然已沒有了劉芸,但他仍可能報復!

  是啊!他可能是報復!

  想到這裡,她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內心有強烈的意念令她不相信他會報復,可是她也得防萬一。

  有一點是很可怕的,見了畢群兩次,她完全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他變得比以前更深沉、世故了。以前她就是怕他的深沉,她不能要一個他看不透的男朋友或丈夫,還加上一些其他的事,她主動的離開他。到今天,她仍然不能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他那誠懇的笑容,他那驚心動魄深深的凝視,彷彿只是個面具。

  對面具,她能有什麼信心?

  放下小說,她乾脆熄了燈,閉上眼矚。她明知睡不著;但黑暗中的思索,更有安全感。

  畢群再來,必然有所圖,這一點她看得出來。但是他不是笨人,如果沒有把握,他會貿貿然來到她面前?然而,他憑什麼有把握呢?

  如果他有朋友知道她和堅白,他該知道他們感情很好,很融洽。她一直不相信愛情是婚姻的基礎,感情才是,她和堅白的感情好。畢群再來——他真以為她對他會餘情未了,舊情復熾?

  這是可笑的,荒謬的。這是什麼時代了呢?人人都變得現實,沒有愛情一樣生活。而且大家都三十多歲,大家都有了經歷,哪兒還來的愛情?

  卓爾深深吸一口氣,是——沒有愛情吧?她自己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想起以前,想起十六年前的她,她仍會——心顫,就是這兩個字吧?心顫。

  她想,不會是愛情。或者——是迷惑。真的,他再來,帶給她的是巨大的,難以抗拒的迷惑。

  迷惑,該是十幾歲小女孩子的,怎麼三十三歲的她還會迷惑?

  她輕輕移動一下身體,不要把剛睡熟的堅白又吵醒。不要破壞了他的規律生活。

  啊!堅白和畢群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堅白沉毅、穩重、進取、體貼。而畢群——他永遠是動盪的,他的眼光不會只停在一個女孩子身上,他說過,他要追求一次又一次的愛情,直到他老了。堅白是個好丈夫、好伴侶,永遠有安全感,對家庭又負責。畢群卻——風流不羈,至少在娶了劉芸之後還緋聞滿天飛,他永遠不能安定下來。他很會說話,很能甜言蜜語,很能為女孩子鞠躬盡瘁似的,但這——來必真心。

  畢群真是這樣的人,對沒有得到的東西,他永不甘心,他認為自己有這能力,他非要得到手不可——

  啊?他對她可是這種心理?當年得不到,十六年後再試一次?

  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卓爾在冒汗,若是這樣,她無論如何不能心軟,真的,她不要上他的當。他真可能在得到之後掉頭而去,像剛才的夢境一樣。是,剛才的夢境,他讓她自己回家,立刻又和別的女孩子走了,他——他——

  卓爾忍不住輕輕喘息起來。她——不該把他想得這麼可怕,是不是?黑暗中總有太多的幻想,說不定畢群根本沒有企圖,單純的只想見她——是,她不該想得太多,愈想得多愈可怕,她會鑽進牛角尖。

  睡吧!  睡吧!就算不睡也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這對她完全沒有益處。

  她再移動一下身體,堅白還是睡得很熟,很沉。單純思想,心無雜念的人就是有福氣,能熟睡,能安寧。

  她這次來美國,恐怕神經衰弱會加劇吧g

  這是沒辦法的事,誰叫她又遇見畢君呢?

  她得承認畢群影是很難令人忘懷的男人,年輕的如此,三十八歲的今天更如此,他始終有一種特殊的滋力,至然他不是很漂亮。

  他的魅力在他的沉默寡言,在他驚心動魄的眼光,在他的每一句簡單的話都能打動女孩子的心弦。

  還有,他是有點怪脾氣的,譬如孤僻,驕傲卻又極度自卑。當年他就是以這些特點吸引了卓爾,她一直認定他是個矛盾的人,她一直想研究他。

  當年——啊!  當年的確是好遙遠的事!

  十六年了,遠得幾乎不復記憶——不,不是不復記憶,是塵封了。當輕風拂過,才發現一切清晰如昨,一切都實實在在存在的,一切都在心中。

  當年——她是怎麼認識他的?怎麼被他吸引的?怎樣戀愛?又怎樣分手?她深深吸一口氣,那些片段如翻動的照片般的串連起來,一頁一頁的在腦海中閃過。

  當年……

  第二章

  剛升上高三的卓爾是活潑頑皮,永遠靜不下來的女孩子。她的外表就像她的個性一樣,明亮的大眼睛,不笑的時候也含有笑慧的俏嘴角,很挺的鼻子,白望的皮膚配著短短的、飛揚飄動的頭髮。她喜歡穿短短的白色打折裙子,喜歡穿長襪白皮鞋白上衣,走起路來輕俏靈活,在陽光下,她是校園裡最受歡迎的女孩子。

  最主要的。是她那天真稚氣,小女孩的嬌俏中還帶些男孩的爽朗,女同學喜歡她。男同學也喜歡她,他們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小可愛」。

  放學的時候,卓爾提著她的籐籃式書包往校門外走,她看見有幾個男同學等在校門口,是她的朋友吧?太陽太猛,看不清楚,她瞇起了眼睛——

  「卓爾,卓爾,」男同學張健揚手招呼,又小心翼翼的環視一下。」會天晚上有舞會,在楊盛家,去不去?」

  卓爾抹一抹額頭的汗,還是半瞇著眼睛。

  」還有誰去?」她問。

  「張淑惠和許佩珊,還有陳屏。」一個男孩子說。

  「都是我們學校的同學?」卓爾眼中射出光芒。「那好,我去,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不必上課。」

  「要上課你也不怕,你功課好,精神更好,通宵不睡都不會打瞌睡的!」張健笑了,看得出來他們都渴望她去。「不過大概會有點外人。楊盛姐姐淡江的同學!」

  「那不要緊,我們同學自己玩,不理外人!」她說。

  「我來接你好不好?」張健出個鬼臉,鼓起勇氣說。

  「你——不好!」她直接了當地拒絕。「我自己去,我認得楊盛家,我不要人家誤會你是我男朋友!」

  張健尷尬的聳聳肩,其他的男同學都笑了。

  卓爾卻揮揮手,逕自上了路邊的一輛汽車,那是她家司機來接她放學的。

  卓爾有個正常、溫暖的家庭,父親是政府宮員,地位不低,母親教中學英文,還有個念高一的弟弟,簡簡單單的四口人,住在仁愛蹬上一幢有花園的二層樓洋房裡。父母都是開朗、明理的人,從來不用高壓的手段管教他們姐弟,一切都講道理,所以養成他們明朗活潑的個性,功課又好,所有的事都自動自發,不必人管。

  父母也從不干涉他們課餘的活動,家庭舞會是學生們最狂熱的節目,六十年代的中期,除了舞會和電影,還有什麼更好、更適合的活動呢?所以卓爾總是被允許參加,只要在講好的時間之前回來就行了。

  八點鐘,卓爾被司機送到楊盛家,她是很有時間觀念的,說八點就八點,不會早也不會晚。

  楊盛家是幢小花園的洋房,客廳頗大,起碼有五六十坪,卓爾來跳過幾次舞,同學們的舞會差不多都借他家舉行的。

  她按門鈴時,已另有一隻手早她一秒鐘按下去了。她轉頭望了望,一個陌生的男孩子,黑衣黑褲,一臉孔的陰冷。她回轉頭,沒有再看。她不喜歡這一型的人,陰陽怪氣的。和她的明朗個性格格不入,雖然同是來參加羅會的。她也不想和他打招呼。

  他也只是看她一眼,使沉默著。

  來開門的是楊盛,看見卓爾,又看見那個男孩,非常驚奇的指著他們。

  「你們——一起來?」他不能置信的。

  卓爾又著那男孩一眼,只見他眼中光芒一閃,又歸於沉寂。她立刻說:

  「我自己來的,我不認識他1」說完立刻進去。

  她沒有聽見那男孩講話了沒有,那並不重要,她一點兒也不認識地。

  張健他們那一夥都來了,張淑惠、許佩珊也坐在那兒,她立刻加入了他們。原本是同學,在這種場合中見到更會感到特別親熱。

  「你來得最遲,卓爾。」張淑惠說。她叫淑惠,但人不如其名那麼賢淑,她愛玩得很。

  「但是我沒有遲到!」卓爾扮個鬼臉。她仍然穿她喜歡的白短裙白襯衫,只是沒穿白長襪,改穿絲襪和兩寸高細跟的白皮鞋。

  「你為什麼總穿白色的?」穿了一身鮮紅的許佩珊問。

  「我喜歡白,因為白色像我,」卓爾想也不想的。「你們不覺得我和白色很配嗎?」

  「是,是,」幾個男同學一起附和。「不過,如果你穿另外的顏色,一定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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