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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嚴沁    


  就在這時候,女傭敲門了。

  「太太,電話。」女傭在門外說。

  她心中一緊,是畢群?

  「接進來。」她又坐起來,顯得好緊張。

  享起電話,她立刻聽見畢群那低沉.溫柔又略帶沙啞的聲音。

  「早,卓爾,起床了吧?」他說。

  「還沒有,」她移動一下。「又有事?」

  「我還沒預備離開香港,我說過,要你做我的導遊。」他用肯定的語氣。

  「我沒有答應過你!」她吸一口氣。

  她竟喜歡他那略帶霸道的肯定語氣,他的肯定能令她的矛盾和猶豫消失。

  「不答應是種遺憾,當年你也是不答應。」他說。

  她心中又是一顫,連聲竟也不平穩。

  「但是我不是好號游,我自己也不熟悉香港、九龍的街道,更不知哪兒好玩1」她說。

  「我要的不是好導遊,你是知道的!」他沉聲說。

  她吸一口氣,她該怎麼說?

  「那——午餐以後我來接你?」她放棄了掙扎。

  掙扎不痛苦,太為難自己,她不想這樣。

  「九點半,我在酒店門口等你!」他說。

  她不想告訴他昨夜失眠,她不能讓他知道得太多,她——不想鼓勵他。

  「十點半!」她說。

  「我們在菜市場討價還價嗎?」他笑了,非常輕鬆開懷。「我已經換好衣服在等,九點半見,恩?」

  她咬著唇,心想總要見他,何必固執於那一小時。

  「好。」說出來之後她立刻輕鬆了。

  「卓爾,別怪我,」他又放柔了聲音,他的溫柔的確有一種特殊的魁力。「我只是急於見你!」

  她不敢再說話。三十三歲的她——現在竟有初戀的感覺,她——莫名其妙的興奮著。

  「等會兒見!」她主動的放下電話。

  從床上跳起來,她見到鏡中的自己竟是雙頰斯紅,她——怎能這樣呢?堅白知道了會怎麼樣?

  不,不要想堅白,堅白是一輩子的事,而畢群——幾天後他就離並,不會——再有牽連——

  她輕歎一聲,自己也不能確定,不再有牽連?可能嗎?畢群說過再也不放手——

  她甩甩頭,不再想那麼多,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遲到,她最討厭遲到的人!

  快快動手化妝,今天她看來是憔悴了些,失眠對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來說,的確是根大的傷害。

  她換好衣服,白長褲白花邊襯衫,這是的下最流行的款式——以後不工作。也不必再買那麼多時髦的衣服,堅白喜歡她做家庭主婦!

  九點出門,還好,這不是交通繁忙的時候,順利的過了隧道,到「喜來登」樓下的,正好九點二十九分。

  她望了望石階上的大玻璃門,陽光下的畢群已快步跑過來,他也是一身耀眼的白。

  「很準的,永恆的卓爾作風。」他上車握一握地的手。

  「對一個職業女性來說,時間是重要的!」她不著邊際的笑了笑。「工作十年,習慣了!」

  汽車往前滑行,她想了想。「去哪裡?」她問。

  「帶我去一處地方——有原野,有稻田,有阡陌,有風,秋天的風!」他似乎早日想好了。

  「香港——沒有這種地方!」她不安的。

  「怎麼沒有?你在啊!」他說,很認真的。

  她?!

  卓爾把畢群帶到粉嶺馬會的雙魚河俱樂部。

  這兒人很少,安靜得不得了,有大草坪,有各種設備,沿路也能夠看見少少的田間阡陌,這勉強可算是畢群口中的大自然吧!

  「地方很靜、很美,卻找不回往日的意境。」他說。

  「就算回到以前那幾,我相信也已經完全不同了,」她笑。「時間是重要因素。現在的時間不對了!」

  「時間如果真能倒流七十年——」

  「那時你我都還沒有出生呢!」她以開玩笑的語氣打斷他的話,她不想讓他再說下去。

  因為到今天——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握著她的手漫步在草地上,四週一個人也沒有,剛才還在剪枝的園丁也收工了。天也高,風也緩,雲也淡,那感覺——真是另一番滋味,不像情,不像愛,彷彿甜酸苦辣一起湧上心頭。

  「我們終於都長大了!」他突然感歎的。「當年實在是小,是不是?」

  她沒出聲。當年她不滿十七歲,可以算小,但他已二十三,怎能算小呢?或者該說是年輕,但她不出聲,這句話實在沒什麼意義。

  「你想過我們能夠再見面?能夠再像以前一樣的散步、聊天嗎?」他凝望著她。

  「沒有!」她簡單的答。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他再問。

  「不是傻,是有點莫名其妙。」她故作輕鬆。

  「是嗎?」他用力捏一捏她的手。「如果這樣說,那我當年不也莫名其妙了!」

  「你知道就好!」她笑。

  「你很殘忍!」他搖頭。「這麼輕鬆就抹煞了以往的一切?卓爾,你在為難我1」

  「我沒有理由為難你,不是嗎?」她也搖頭。「我們以前是同學、朋友,十幾年後再見面,當然仍是同學、朋友,你來香港,我招待你,這是天經地義的1」

  「是同學,是朋友,」他自嘲地笑。「我怎能甘心只接受這些?」

  「不是甘心與否的問題,」她看著遠方。「而是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卓爾,我不明日,你怎能忍受沒有愛情的婚姻?你那麼留戀一個溫室?」他說。

  「未必是溫室,有時也有風雨,但這是生活,」她說:「我喜歡堅白,我愛小寶。」

  「但是你也該為自己活,小寶會長大,終會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你不該就此妥協!」他緊緊的盯著她。

  她很想告訴他,他的來到的確使她震驚,使她心中波濤翻湧,但——只此而已,她無法再跨前一步,因為——她仍然看不穿,看不透他!他的心依然是個謎。

  她甚至想過,他來——當真如此有誠意?當其來尋回以前失落的愛情?或是想來報復她?

  是!她有理由懷疑。為什麼那麼多年他不來,而要到離婚後的今天才來?他會不會嫉妒她的幸逼,嫉妒她的成就和成功?一個女人靠自己打出天下實非易事,畢群至今仍靠著母親留給他的錢——他是有理田嫉妒!  而嫉妒是足以令人做出任何事的。

  她必須保護自己,她已三十三歲,是堅白的太太,小寶的母親,她一定要記得這一點!

  「怎麼不說話?」他依然望著她。

  「沒有話說。」她攤開手。

  「卓爾,你是在逃避!」他說。

  「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她笑。

  「你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他直視她。

  「畢群,我只是做你的導遊?」她小聲叫。

  「我說過我要的不是真導遊,你明白的!」他說。

  「那不可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已說得那麼明白,那麼直截了當了,而她,是不是該表現得更堅定些?

  在目前的情形下,根本不可能。她絕對不會放棄家庭,尤其是小寶,至於堅白——他是個堅強的人,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受得了,真的。

  可是她也不可能做什麼。她是那樣矛盾,畢群對她——她是沒有辦法,無可抗拒的。但她內心卻保守又傳統,她不能接受他的美國長住之後學來的那一套。

  「為什麼?」他突然抓緊了地的雙手。「只要你願意,沒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我——不願意!」她終於說。

  他緩緩的放開她的手,眉心聚攏,那彷彿不能置信的脖子緊緊地盯著她。

  「你沒說真話,卓爾。」他的聲音也啞了似的,幾乎低不可聞。

  「我說的是真話,」她淡淡地笑。「目前這樣不好嗎?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

  「我不想令自己遺憾一輩子。」他說。

  「冷靜一點,我們在路上走過的腳印,是不可能抹去的,」她力持理智地。「而那條路是我們自己心甘情願走上去的,又沒有人逼!」

  「我不是心甘情願,我——無可奈何!」他搖頭。

  「畢群,對所有的事都公平一點,行嗎?」她說:「你的無可奈何難道是別人造成的?」

  「我怨我自己一輩子!」他垂下頭。

  「我今天陪你來玩,我們能不能談些快樂點、有意義的話?」她說。

  「做慣女強人,連口氣都不同了。」他笑了。

  他不笨,這種情形下再說也無益,他會見風轉舵。

  「現在是家庭主婦。」她聳聳肩。

  「不像,」他說:「我還是喜歡你出來接觸社會。」

  「堅白喜歡我在家!」她說。

  「我和徐堅白可以說是兩個極端的人。」他說。

  「也許吧!我對他沒什麼研究。」她淡然。

  「自己的丈夫也沒有研究?」他打趣。

  「去瞭解一個人是很煩的事,我喜歡簡單。」她說。

  「我呢?」他半開玩笑。

  「我更不瞭解你,」她笑。「從你的外表是絕對喜不見你的內心的,當你沉思時,更是深沉不見底,劉芸也這麼說。」

  「劉芸有理由不瞭解我。你不該!」他又握往她的手。「我認為當年我們彼此都握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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