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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嚴沁    


  「你總有道理。」她笑。「什麼時候?」

  「現在已五點鐘了,現在吧!」他說得輕描淡寫。

  「我們在哪兒見呢?」她再問。

  「門口,你家門口,」他說:「我已經在這兒。」

  「你這傢伙——你以為我一定會出來?」她叫。

  「不,我沒有把握,若是你沒空,我馬上離開,我不在意多走幾次路。」

  「搞不懂你,你可以早點打電話給我。」她說。

  「走路是運動,對我有益。」他似乎認真的。

  她想一想,現在走就現在走吧,反正正悶得慌。

  「好,等我十分鐘。」她說。

  「要那麼久?你也要粉刷門面?」他開玩笑。

  「胡扯,難道要我穿短褲跟你去跳舞?」她嚷著。

  然後掛斷電話。

  她還是選白色,白色麻紗無袖荷葉邊的上衣,白色麻紗的裙褲,非常美麗清新。拿了白色小皮包,穿上白色兩寸高的鞋子,她走出大門。

  他又是倚牆而立。

  他總不會好好的站,總是倚在那兒,彷彿整個人是沒有支柱似的。

  「這麼懶,不站直。」她笑。

  「換衣服用那麼多時間,我幾乎要蹲下去了!」他說。

  「才不信,你每次都是這麼站的。」她說。

  「我每次都等了很久。」他說。

  「今天幾點鐘來的?」她問。

  「三點。」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怎麼一次又一次的這樣呢?我說過你可以去按我家門鈴,可以早一點打電話來。」她不滿的。

  「我在欣賞你家的屋子。」他半真半假的。

  「有什麼好看?」她白他一眼。

  「不是好看與否的問題,我覺得很溫馨、很親切、很像一個家。」他慢慢說。

  「難道你的家不溫馨、不親切、不像一個家?」她不以為然。

  「那也——差不多。」他冷哼一聲。「我很少回家,我住在學校宿舍。」

  「那你是住在淡水了?」她恍然。「難怪平回總見不到你的影子,你星期六才回來?」

  「也不一定。」他漠然搖頭。「我這人是很隨心所欲的,想做以麼就做什麼,不考慮任何事。」

  「有的時候會不會太放肆了?」她問。

  「我沒有標準。」他說。「我只按照自己的好惡,我很自我。」

  」於是今天想起我這個人,就跑來找我?」卓爾笑。

  「其實——」他猶豫一下。「我來過好幾次了,你都不在家,都是去跳舞。」

  「啊!  原來你來找過我?你早點通知我不就行了,我們可以一起參加舞會。」她在怪他。

  小女孩子喜歡熱鬧,人愈多愈好。

  「你的同學會歡迎我?」他反問。

  「為什麼不?他們都聽我的話!」她頗自傲的。

  「好像小太妹的老大。」他笑著搖頭。

  「別侮辱人,我卓爾豈是當太妹的人?」她揚一場頭。

  「對不起,失敬,失敬,以後要當博士,又是博士夫人,對不對?」他說。

  「我對博士沒什麼興趣,我頂多念完大學就算了,」她搖搖頭。「我也不敢奢望自己能考上台大。」

  「最好來淡江,我們是同學。」他笑。

  「你大四,我大一,好被你欺負啊!」她叫。

  「不,我不欺負你,我會好好照顧你,」他是認真的。「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同學。」

  「和我同學有什麼好?」卓爾間。

  「至少可以讓我生活中多一些生氣。」畢群說。

  她呆愣一下。

  今天他說了好多話,也隱隱透露了一點他的家庭,莫非他的家庭其是強烈地影響了他?他的個性,他的人都那麼怪,是與家庭有關吧?

  「不要把自己說成那麼慘,好嗎?」她拍拍他,小女孩活像個大姐姐。「難道沒有我,你生活中就沒有生氣?」

  他凝望她一陣,居然點頭。

  他這一點頭,卓爾才發覺說錯了話,她怎麼說這樣的話?立刻,她變得面紅耳赤。

  「真的,只有你能令我生活豐富,生命有生氣,因為沒有女孩子像你這麼純真、善良又可愛,」畢群說得一本正經。「這是你溫暖的好家庭培養的,你是動物園中被保護的動物,不會遭受風吹雨打。而我——和另一些人,我們是野生動物,要自己掙扎求生存。」

  「不要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她稚氣的。「如果你真認為我這麼好,我願意幫你,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目前——不方便,」他搖頭。「如果我們是同學,情形會不同。我會去你家。。

  「那我是不是該禱告,讓我分發到淡江?」她說。

  「我們都禱告。」他說得像真的一樣。

  走了一段路,他攔了計程車。

  「看,天氣真熱,才走這麼一點點路,我就變成了『成自思汗教兒子』。」坐在車上她說。

  「什麼是成吉思汗教兒子?」他不懂。

  「大汗疊小汗咯!」她笑了起來。「他們教摔跤的,疊在一起,不是嗎?」

  「高中生總有些古靈精怪的話。」他微笑搖頭。

  「不是高中生,是我發明的,」她昂起頭。「而自我現在已高中畢業,不能再叫我高中生。」

  「是,是,我們就快是同學了!」他說。

  「還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她歎一口氣,這是心裡最大的負擔,一提起來就沒心情了。

  「一定考得上,向你信仰的上帝禱告吧!」他說。

  「別你的,我的,」她白他一眼。「上帝還分你的,我的嗎?真荒謬。」

  「我沒有信仰,所以不是我的。」他說。

  「明天跟我一起做禮拜,好不好?」她問,逼視著他。

  他考慮一下,猶豫一下,終於點頭。

  「好,我去。」他說。

  「不能勉強,要心甘情願的!」她說。

  「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我都願做,真的!」他沉聲說。

  他是——因為她?

  畢群沒有跟卓爾一起去教堂,不但如此,那天之後他又再度失蹤,一個多月沒再出現過。

  他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卓爾也並不在意。只是,有時忍不往到窗口望望,看畢群可曾又倚牆而立?

  沒有,他沒有再來過,這次是真的失蹤了。

  卓爾有點懷念這「奇怪」的朋友,畢竟有過幾次單獨相處,而他的言談、舉止都那麼與眾不同,背景又有一層神秘之紗,他是特別的。她覺得有個特別的朋友是很不錯的事,可惜他沒有再來。

  放榜的那一天,卓爾心情十分緊張。

  從早到晚她都守在家中聽收音機,看著會不會提早「唱名」,看著有沒有特別的號外。

  台灣的大專聯考多半在黃昏以後,開始在所有電台為榜上有名的人「唱名」,又在午夜十二時左右在各大專校園中「貼榜」,第二天一早才在報紙上有正式放榜名單。

  卓爾從早等到晚,心情是愈來愈緊張,就在等揭曉的那一剎那。母親勸她約同學出去走走,由母親替她聽「唱名」,她不肯,好像自己守在收音機旁邊的錄取率會大些。

  看她如熱鍋螞蟻的情形,母親也只好搖頭歎息。有什麼辦法呢?今天恐怕有無數家長、年輕人的情形都和她們一樣,教育制度如此,怨不了誰的。

  好在吃晚餐之前,電話鈴響了。

  「我來聽。」卓爾敏感的跳起來。「一定是同學,說不定他們比我還緊張,男生考不上大學要立刻服兵役的!」

  抓起電話,果然是男孩子的聲音,只是這聲音熟悉又似陌生,低沉而帶點天生的沙啞。

  「卓爾嗎?我是畢群。」他說。

  失蹤了一個多月的他,在這緊要關頭又出現了。

  「你總是出現得及時,我緊張得快昏倒了。」她說:「現在你不是在我家門外的石牆邊吧?」

  「不,在你家巷口的電話亭。」他說。聲音裡有淡淡的笑意,「出來吧!  我們一起晚餐。」

  」不行,怎麼行呢?我要聽電台『唱名』,」她叫。「這是我的生死關頭。」

  「出來,我等你五分鐘,由你的家人替你聽『唱名』,我們十二點去台大看貼榜,」他肯定又堅決地說:「我不想讓你在這生死關頭一命嗚呼!」

  「說得那麼可怕,」卓爾回頭望望母親,母親鼓勵她外出。「好吧!我就出來。」

  母親笑了,她自己也鬆了一口氣。

  「媽,我出去吃飯,你替我聽『唱名』,我每一個小時打一次電話回來,」她說:「晚上十二點我去台大看榜,然後就回來。」

  「我早說你該出去,留在家裡我們都受不了,」母親笑。「如果我們聽到你考取了,也不必去看榜,太晚了。」

  「不行,我堅持要看榜!」她叫。「我一定要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的名字真真實實的寫在榜上我才放心,一生中只有一次啊!」

  「好吧!你去就是,我會替你等門。」母親笑女兒的稚氣。

  「還要有消夜,也許是兩個人的!」她說。

  「好。」母親沒有再問,兩個人,總是同學吧。

  卓爾隨便換條裙子就出去了,畢群還是倚在石牆上。

  「不是說在巷口的?」她故意挑剔。

  「還是石牆比較適合我。」他搖搖頭。「巷口人來車往,太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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